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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灭口人与审判者(三)

    人死则事消,这通常是大部分情况,他们身死,撒手离世。但这毕竟是大部分情形,对那极小部分人来说,他们死去后给这个世界带来的故事,要远比生前的只言片语更加精彩。

    “死者房正英,42岁,就职于城南环二路上的来力健身房,死亡原因,失血过多,预计死亡时间……”

    就像此刻,他的身旁从未有过如此多的目光,那些目光注视着他,远比他活着的时候要热忱。

    他们看着这具枭首的尸体,仿佛最大的价值已经不是他这个人本身。也是,不过是一具一百四十多斤的蛋白质聚合物,哪比得上他那背后的故事精彩。

    他离世了,但他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一个非常恐怖的传说。

    就如同他对这些法医们做的那样,他粗暴地撕开了这些学者的内心,挑战着他们花费了几十年乃至人类几千年积攒得出的经验。

    他伏低了面庞,用那张流淌着鲜血的,被提起来的头颅向法医问:“我是什么时候死的呀?”

    那声音悠长绵柔,在那三人的耳边久久不散,他们抬起手,仓促地用手臂内侧的衣物抹去汗珠,为首的法医很老了,怕是再干个几年也可以退休了。

    他就像是与那一头白发斗艳似的,一张脸变得煞白。

    他嘴中呢喃着什么,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被人听到时,已经变成了简单的几个字,“这不可能。”

    这颗头的死亡时间已经接近了二十四个小时,它被别有用心者处以了精细的保管,冷藏、防腐剂、消毒处理,他就像一件被精细处理的礼物那般别出心裁,像礼物似的精心打扮,然后送到警署之中,送到了陈清与姜婉面前。

    可那具尸体呢?

    这具创伤面可以轻而易举对上的尸体,这具连DNA都可以不用做,就明摆着告诉一切人,这就是出自一个人的身体呢?

    那具身体,死亡不到一个小时。

    他止不住在想,那张白如银丝的、充满了皱褶面庞的老者止不住在想,“若是我再早来半刻钟……也许我再早来一个小时。也许我只要亲眼见到这一幕。”

    他克制不住心底的贪婪,在疯狂地想:“也许会再有一个这样的人……也许可以再有一个这样的人,是谁都行,是谁都好,只要让我再见到一面。”

    他激动得几乎开始了颤栗,身躯上的颤抖已经开始渐渐演变成痉挛了,他抑制不住自己面容上的神情,也不知是在笑着还是沮丧的,那种脸上是如此狰狞。

    他看着前方,那双布满了血丝,眼角已有点点红线出现的双眼盯紧了人群,他就像是在挑选自己的猎物,挑选着某一个心仪的猎物。

    他舔舐着上颚,眼中的贪婪与紧握的刀具成了正比,他踉跄起身,又是晃动了一阵,却是在向前走的那个瞬间,一道人影出现在了他的跟前。

    那少年拦住了他的路,仿佛看不见眼前那双通红的瞳孔。

    他抬起手,举起刀,手中的利刃从阴影伸向光明;他举起刀,那柄刀便得以从屋檐下的阴霾之地,被阳光径直洒落;他举起刀,举起那把骇人的刀,让温暖与阳光洒落在面前那少年的面庞上。

    他看着光明,那圣洁且刺眼的模样令老人止不住地眯眼,那光线灼得他有了生理反应,他踉跄向后退,举起的刀便回到了阴影里。

    于是他又往前去,彼此往复。他就像那些恐惧却又成瘾的生灵,那些折服于自己欲望而又不知所措,被恐惧震慑得后退的生命。

    他——这个六十多岁从未有过恶习的老者,他就像那些瘾君子那般,贪婪地、一次次尝试获得寻欢作乐的权利。

    他就像那群人一般,在恐惧后仓惶退回,再后悔后再一次被欲望打败。

    他颤抖着,那一抹眼泪混合着口水、混杂着不知名的粘液从七窍里外渗。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我不想死。”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重复这句话,而后看向前方。

    “我好想死,我好想死,我好想他们死。”

    只要看一眼,他只想要看一眼就好了。

    他那双眼越过了少年,越过了空间与墙壁的阻碍,越过了人群,看到了那些更远处——那些成群结队的生命。

    这么多,这么多,我只要一个就好了。

    他战栗着,却也是在这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清凉感从脑海中向外散发了出来。

    紧接着,一丝丝的甜味从嘴角向着食道弥漫,那甜味走得越来越深,走到了他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在那个瞬间,他迎来了更强一轮的痉挛。

    ……

    在半小时后,姜婉看着陈清的目光有些好奇,他就在那,给人的感觉一如平常。

    他好像什么都没做,但姜婉记得,她见到了,当老者持着刀子一步步走向警署前厅时,只有陈清做出了反应。

    她还记得,那种大脑里清醒的,但身体做不出反应的感觉绝不算好。

    而其他人更为严重,他们直到现在,还有不少人浑浑噩噩的,往复行走在那条廊道上。

    她看着陈清,在与对方那不解的眼神对视了片刻后,她的目光才移动到了对方的胸前,她伸出手,在少年奇怪的目光中敲了敲那条项链,她看着步昭昭的身影在半空中浮现,半透明的身体似乎要比以往淡了许多。

    “昭姐……”她看着半空中的人影,眉头微皱。也是听着姜婉的声音,步昭昭紧皱的眉头才舒缓了一点。

    她看起来的状态绝对不好,似乎睁开那双眼睛便消耗了绝大部分力气,她看着姜婉,又回过头,盯着陈清好一阵。

    盯到陈清发毛了,她才回过头。

    “昭姐?”姜婉看着对方,似乎有些奇怪:“你看起来怎么……怎么这么虚弱。”

    “不知道……”她轻声说着:“不知道这小子做了什么。这几天以来一直有种力量在压制我。”

    “压制你?”

    “就像是后室……只不过没那么强烈。”

    她听着眉头微皱,可陈清这几天来一直在自己身边,他做了什么,去了哪,自己也基本都清楚。

    她撇了那少年一眼,便挪开了视线,将先前发生的一切事情娓娓道来。

    可谁知步昭昭话一听完,那双眼一翻,身形在半空中越来越淡,她向着陈清的身上缓缓落去,在沾到胸口那条吊坠时,便再也见不到半分身影。

    她蹙着眉,一丝担忧在心底滋生,她看向陈清,在见到对方脸上那茫然的神色后,她才微微摇头,转移了话题。

    “要去见见你那婶婶吗?”

    “要提审了?”

    姜婉点了点头,很显然,证据已经足够,而之所以没有当场提审,也只是为了让她平复一下自己的内心。

    二人向外走去,那一地上的狰狞鲜血格外显眼。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那条鲜血浇灌出的路却是无人走过。

    他们顺着那条血路一直走,走到了审讯间后,便看见了那位面色苍白,再也见不到一丝桀骜粗鄙的妇人。

    她坐在审讯椅上,双臂紧贴着自己,她抓着手铐,仿佛只有这点冰凉的器具能带来安心。

    她颤抖着肩膀,用胳臂在椅背上侧身靠着,这是在恐惧。

    他们推开门,在陈清出现在这位婶婶面前时,她很明显地愣了一会。

    这一会里,她身体坐直了,颤抖的手臂也放缓了几分。

    “我们还能救你。”姜婉看着面前的妇人,倒也洒脱:“他们死,或者你死。”

    她看着陈清的婶婶,对方的脸上霎时间便又是苍白一片。

    “我……我不知道。”

    她摇摇头,可姜婉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嘴中的话语还停留在口腔之中,陈清便站了起来。

    他站直了身躯,从姜婉的腰带上取下钥匙扣,他当着两人不解的双眼,打开了那隔绝犯人与审讯员的间隔。

    他当着那数十人的面,将那位婶婶的手铐给解开丢到了地上。

    “你……你干嘛。”她看着面前的侄子,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她异常不解。

    “你不知道是吗?”他看着婶婶问。

    “我不知道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那是道何其平淡的目光。

    “我应该知道什么?!你从小就这样!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像个疯子似的!你就不会考虑下别人的感受吗?!”她嘶吼着,就如同她是被陈清的目光所激怒的那般。

    明明他只是在平淡地问话,明明他只是解开了对方的枷锁。

    但一切却又好像不是那样,变得像是他挑衅这头发了脾气的疯牛,变得像是他在圣堂上撕毁盟约,一切都好像是这少年的错那般。

    于是他笑了。笑得格外灿烂。

    “你应该知道,你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我不……”她怒目圆睁,可辱骂的话语还未出口,压低了身子的少年便打断了她的话。

    陈清侧着身,与这位婶婶的距离不过半寸之间,她能感受到那股身体上炽热的温度,那股不知为何令她感到别扭的气息。

    “你还没发现……当年让你们保管的信息,早就不见了吗?”

    他轻声说着,可那婶婶的面容上却没有如他预期的那般,出现错愕与震惊的神情,她只是一愣,而后便陷入了不解的神情。

    “什么信息,什么文件。”她轻声嘀咕着。

    “当年给你们的文件。”

    “谁给的。”

    “那栋房、那几十万的遗产、那些连带着给了你们的东西…….

    他们当年吩咐过让你们保管好的……你们就是这么报答他?”

    她听着陈清的话,不过是二三秒的时间,却仿佛过了一年,她往后退了半分,离得陈清更远了点,才缓缓开口。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他鼓了鼓掌,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知道那块金箔是谁给你的吗?

    “……”

    她低下头,陷入了沉默当中。

    “你应该知道吗?”

    陈清笑着问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都说了!这是我捡的!”

    她听着陈清的话,也不知道为何,突然便着急了。

    “对,对对对。”他附和着:“你当然不知道了,你毕竟只是捡到了它,你毕竟只是看着自己的情人,一步步杀死了自己的丈夫罢了。”

    她听着一愣:“诶?”

    “对吗?你事实上什么都不知道,对吗?”

    她不懂,也没问,她只是心里那份窃喜占据了心头,只是那份从占小便宜生出的贪婪盖过了理智。她听着那两句不明所以的话语,千言万语都只能听见五个字,和她没关系。

    “是就好办了。”他看着那位女子,手一提,百来公斤的婶婶便被他提在了手中,他往前轻放,当着周身投来的那几十道视线,笑着像她述说:“既然都与你没有关系,那么根据我国刑法治安法规定,您现在拘留结束,得到释放了。”

    她看着陈清那笑意盈盈的视线,一股寒意却是涌上了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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