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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雪孩子

    流章走得很慢,暗影也走不快,一个是因为腿上有伤,另一个则是因为心中有愧。

    他永远也无法体会到,一个曾经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剑霜寒十四州的英才,再归乡野受尽白眼的时候,心中该是怎样的一副酸楚。

    那些他拼尽全力去保护的人群,如今踩在他头上去唾骂他,去贬低他,难道曾经苦守是错,曾经心怀天下是错?

    年少曾笑浪子一事无成,而今只笑功名累人半生,催人白头。

    同为习武之人,暗影深知,失去了武功,就相当于失去了尊严,此刻若还有什么年少的荣誉、功名,都会像震耳欲聋的嘲笑声。

    可眼前这个人,他不仅失去了武功,更失去了一切。

    暗影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将公子的事泄漏于他,可转念一想,他又何尝不是个可怜人,更何况现在已经难以翻身了,就算告诉他,也不过让他做个明白鬼罢了。

    他走在流章身后,手中,像拿着一条无形的锁链。

    流章的病越来越重了,不仅晚上睡不着,睡不好,常常要熬到困的不行,才能在极度的疲惫之中,站着或坐着睡着。

    他的拐杖此刻就做了他的“床”,支撑着那副风一吹就倒的身体。

    冷风吹过山野,夜半,他起身解手,却发现自己连小便都费劲——巨大的肿胀压迫着他的小腹,本就有伤的双腿难以加持这样的重量,他要方便的时候,还得先搭好支架,撑着一条腿,然后像狗一样抬起那条病腿,才能尿出来。

    暗影背过身去,不忍看到这一幕。

    又走了三五日,两人来到了环滁山下,流章转过身,问暗影是否要与他一同进去。暗影推辞道:

    “不了,我受公子之托护你至此,你平安到达,我也算完成了任务。此后的路,你自求多福吧!”

    流章看着暗影,见他转身要走,喊道:

    “你不是想见见,这世间比死了更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我来告诉你,其实病痛于我来说,倒更像是一种惩罚,排解我的罪孽,我一点都不觉得痛苦。然而,亲人的怜悯、同袍的怀疑、所庇护之人的遗弃,才是真正使我难受的,你真的不想见见吗?”

    暗影脚步停了,心生犹豫。说实话,这几天的苦难已经让他开了眼界,而公子的用心何在,他觉得自己还尚未领悟到。

    他转过身去,见流章向他发出一面苦涩的,善意的笑。

    流章又道:“来吧,这些天,也多亏了你的照顾,来陪我喝杯酒!我命不久矣,权当是你为我饯行了!”

    暗影犹豫片刻,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说实话,他自生来就没什么朋友,干这一行的,永远不知道自己会身首异处在哪天,而这几日与流章的患难与共,竟然他觉得此人也没想象中那么坏,反而有一丝可怜。

    有的人生在污泥里,你不能怪他们是脏的,因为他们不知道那是脏。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流章的胳膊,豪迈仗义道:

    “也好!你我相处至如今,恩仇难算,不如共饮一杯泯恩仇!”

    二人相扶持着,在夕阳的照耀下,一步步向环滁山更深处走去。

    一路上,这二人也终于放下心中的芥蒂,暗影向流章讨教了不少兵法阵数,流章倾囊相授,此刻他才明白,原来有时候不是凭着一腔孤勇、一鼓作气就能取得绝对意义上的胜利的。

    流章也拍拍暗影的肩,笑叹自己未曾有过他这样勇猛之将,否则二人并肩,定会是战场上的一段传奇!

    谈笑间,流章提起自己儿时与白虎的故事,道:

    “人有相欺相负,可猛兽无此心。你看白虎凶猛,却知恩图报,甚至有那么一丝‘守拙’,凡事都一根筋,这样的人,才值得深交,值得成为托付性命的兄弟!”

    暗影笑道:“怪不得公子常说我一根筋,原来我在他心中也是如此堪负大任之人啊!”

    二人相视一笑。

    约莫走了两三个时辰,眼见得山上有兄弟下来,见了他二人,急忙竖起弓箭,严阵以待。

    流章面色凝重,隐隐有愠色,一言不发,原来他此刻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哪里还看得出来曾经少年将军的样子?直等肖丛闻言而来,远远地唤出他的名字,神色才稍有缓和。

    此番相见,千般相思,万分牵挂,都化作春风散了,春冰化了成涓涓细粒润泽万物,自不再细说。

    ——

    路辛夷眼见得子京一日日消瘦下去,面色发白,却不知他得了什么病,问又不说,心急如焚。

    她打了几只鸽子煨汤,喂他喝下去,才见他凄然的眼色中化出一点温柔来。

    路辛夷道:“从前见你生龙活虎的,路过只狗都恨不得将人家踢一脚,怎么今儿个自己倒成了个病秧子!”

    子京笑笑,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只镯子——这是一只银镯子,上面刻着银蛇盘旋,样子别致,虽然材料廉价,却丝毫没有粗制滥砸之嫌疑。

    路辛夷接过镯子,只听他道:

    “这镯子本是一对儿,是咱们蛇族的圣物,涂山淞那里有一只,这一只你戴上吧。据说可让双方互通心意。”

    一听涂山淞的名字,路辛夷欢喜地接过了镯子,毫不犹豫地戴上,末了,才问道:

    “这镯子既然是咱们蛇族的东西,淞怎么会有?”

    子京打了个哈哈,没正面回答,反而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还记得,雪孩子的故事吗?”

    路辛夷正把玩着镯子,突然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又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子京翻过身去,背对着她,篝火烤得他的背炙热。

    反应了一会儿,路辛夷才恍然大悟,她见子京身子虚弱,心中一阵不忍:

    “我虽然没听说过你们这边雪孩子的故事,但是在我的记忆里,我们的先生,倒是给我讲过一个雪孩子的故事。

    既然你睡不着,那我今日就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权当是哄你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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