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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留你到五更[无限] 第251节

    三岁那年,他是选了“孤”命入奇门,才多了九年寿数;十二岁那年,又是陈玉清以命换命,才为他添了七年阳寿;到如今,他则是因着进了锁长生,才迟迟没有彻底断气。

    “若无意外,我本该死于这个雪天。”

    谢印雪名如其人,非雪更胜雪,说起自己的“死讯”,也似落雪安静而冷漠:“如今虽然还未咽气,可这具身体已经死了。”

    “什么叫身体已经死了?”沈秋戟却不能接受,他伸手探完谢印雪鼻息,又去搭他手腕脉搏,“你还在呼吸,心跳也还有,这怎么叫死了?”

    “也只有这些了。”

    谢印雪直截了当,近乎残忍地说出事实:“我不会再觉得冷、不会再觉得热、不会再觉得痛,除了心跳和呼吸,我什么都感觉不到,这就是‘死’。”

    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这也正是谢印雪要在上个月就把后事交待清楚的原因。

    如今他还能动,全因他是谢印雪。

    换做其他人,假设他们也像谢印雪这样“身死人活”,那他们在通关锁长生后不死的这一月里,就只能平躺着,保持呼吸不断和心跳不止的“存活”状态,绝无可能如谢印雪这般行动自如。

    “没什么好难过的。”

    见小徒弟被自己的话弄得眼眶发红,谢印雪好笑地站起,手指轻轻拉拢绒毯,坐到一张檀木椅子上道:“我只是身体死了,人又没死。”

    “有区别吗?”沈秋戟猛然提高音量,“你的人生本来就无趣至极,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你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这话听上去像是在骂谢印雪,骂他活着不如死了算了。

    沈秋戟也确实是这样想的。

    谢印雪的一生,都被困在这座山上,这座名为“明月崖”的牢狱之中。

    他没有朋友,有亲人却不能亲近。

    也很少下山,不出远门,不使用网络,与世隔绝的像在坐牢。

    现在谢印雪还要告诉他,他除了心跳和呼吸,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那嗅觉呢?味觉呢?是不是再过几天,连听觉、视觉也要一起消失?并且后面还要以这样麻木的状态继续活着?

    沈秋戟光是想想都替他绝望。

    “师父,你没干过什么坏事,死了下辈子肯定也能投个好胎,不用再生在沈家过这种鬼日子。”沈秋戟反过来对谢印雪苦口婆心,劝他死而瞑目,“我向你保证,此生绝不叛出师门,也一定会为沈家鞠躬尽瘁,你还是安心的去了吧,别活着了。”

    “有区别的。”谢印雪笑着回答沈秋戟先前的问题,“身体死了,我的心却好像活了,这就是意义。”

    “我一定要活着,不单是为了沈家。”

    沈秋戟不说话了。

    谢印雪以前只会讲“我不会死”,从不说“我要活”——这就是区别。

    柳不花也在一旁帮腔:“干爹确实比以前更像活人了,都会玩雪堆小干……小狗了呢。”

    沈秋戟顿了两秒,又低声问:“那你为什么要买棺材?”

    第246章

    谢印雪在上个月给自己订了口棺材——还是珍品级龙鳞纹的金丝楠木棺材,远观灿如金丝,烨若云锦;近嗅暗香浮动,馥郁绵长,没个七位数绝对拿不下来,工期十五天整,昨天刚做好送运到明月崖,由他亲自过目检查后签收。

    而在沈秋戟目前的认知中,棺材只有一个作用:给死人睡觉。

    毕竟一个人如果活得好好的,那他干嘛给自己买副棺材?钱多的花不完也没有这样的用法啊。

    偏偏谢印雪还承认道他买棺材就是为了睡进去:“买棺材除了睡进去还能干什么?为了睡得好些,我还买了配套的睡衣。”

    沈秋戟:“……”

    神他妈配套“睡衣”,那是寿衣吧?

    “正好,不花,午饭过后,你打电话通知沈家那边的人,让他们为我举行一场葬礼。”谢印雪连环炸弹一个接一个的抛,“我不管他们现在人在哪,非旁系的只要没断气,后天就得来明月崖山脚送我入棺出殡。”

    沈家是一个大宗族,构成宗族的核心家族共七支,谢印雪和沈秋戟所在这一脉就是第七支,不过他们这一支的人不是通过繁衍后嗣来延续“香火”的,而是依靠过继沈家核心六支中的直系子嗣、或旁系子嗣中最有奇门天赋的那个孩子来维系传承的。

    故他们这一支,一般情况下只会同时存活两人——即“师父”和“徒弟”。

    且为表敬重,所有沈家人,无论年纪,无论直系旁系,见了他们这一支的人都得尊称一声“七叔”,“师父”统一为“七叔”,“徒弟”统一为“小七叔”。

    沈秋戟向同学们介绍自己家里人时怕他们多问,也是叫谢印雪“七叔”,不然说个“师父”不好解释。

    谢印雪虽选了“孤”命拜入奇门,不能再姓“沈”,可他所在这一支终究仍属沈家,所以他要办葬礼,另外核心六支的沈家人都得到场为他送葬。

    想到这里谢印雪还略感讽刺,自嘲道:“我这‘孤’命,恐怕也只有葬礼上能和沈家人‘团圆’一次了。”

    其余时间团圆相聚,怕是会折他们的寿。

    “穷”命的沈秋戟倒不用避讳什么,谢印雪便和他说:“阿戟,你不是‘孤’命,有兴趣可以回主宅那边看看。”

    沈秋戟意兴索然:“我是旁系过继来的,直系六支的人我一个都不熟,我去找他们干嘛?”

    谢印雪真心为他着想:“日后你实在缺钱花了,还是可以去要钱的。”

    “那我一定得抽空去去,让他们给我买新空调。”沈秋戟马上来兴致了,可心情转晴没多久,他又沉下脸说,“师父,你不要转移话题,你刚刚不是才说要活着吗?那还举行什么葬礼?”

    闻言谢印雪意味深长地睨了一眼他,反问道:“我三个月前给了你一批书,让你好好看,好好学,你看完了吗?”

    “没有。”沈秋戟半点不心虚,理直气壮地说,“我识的字还不是很多,看不懂。”

    谢印雪:“我给你的是拼音版本,一些晦涩难懂的词句我也做了专门注解。”

    沈秋戟:“……”

    谢印雪微微挑眉,皮笑肉不笑道:“你根本就没看。”

    沈秋戟低头:“……还是看了两眼的。”

    就两眼,不是很多。

    “你若是全看完了,就该知道,人不一定得死了,才能穿上寿衣,躺进棺材。”谢印雪冷嗤一声,“小法门中有种下等邪术,名为‘睡棺替死’,可用来续命。”

    具体如何续命?

    ——快死之人需要办一场假葬礼,再花重金请一个愿意当替死者的人穿上快死之人的寿衣,躺进棺材,在山中坟墓里睡一夜。

    替死者若是运气好,便会毫发无损的下山;若是运气不好,就会被阴差当做是那假死者勾走魂魄,真正的死去。而假死者却不论如何,都可以骗过前来勾魂的阴差,再在阳间多活一段时日,这实际上也是夺他人寿数为自己续命的一种诡术。

    谢印雪谆谆告诫沈秋戟:“此法阴邪,你不能学,我给你的书中还记载了一法,名为‘种生基’,可用以改运增寿。”

    生基墓,不埋死人,只埋活人的生辰八字、毛发、指甲、血、衣、鞋等物品,种下生基,便可催官、增寿、求子、招财。①

    “另外活人没去世时打造的棺材,又可叫做‘寿木’,每逢初一十五进去躺一躺,沾沾‘寿’,若为阴德深厚者,也能活得更久些。不过呢——”谢印雪跟沈秋戟说了一连串棺材、寿衣、坟墓的偏门用法,末了却话锋一转,“我要穿寿衣睡棺材,和这些事都无关。”

    沈秋戟:“……”

    谢印雪还有自己一番道理:“谁让你私下不好好看书学习,师父便只能当面教你了。”

    沈秋戟被他折磨得快没脾气了:“那你到底为什么要举行葬礼?”

    谢印雪半俯下身体,望着站在自己膝前的小徒弟:“想知道呀?”

    沈秋戟点点头。

    谢印雪又弯唇笑起,嗓音温柔:“回去把那些书都看完,你就知道了。”

    沈秋戟:“…………”

    沈秋戟觉得自己的脾气又上来了。

    连旁听的柳不花都替沈秋戟感到血压飙升。

    结果极擅玩弄人心的谢印雪这时又垂下长睫,惘然轻声道:“阿戟……”

    “……这大概是我此生,最后一次使用奇门法术了。”

    青年短短三言两句,叫沈秋戟情绪反复大起大落,放在身侧的手也攥紧成拳,半晌后,他哑声说:“我这就回去看书。”

    说罢,沈秋戟即刻转身回屋,看那架势,今夜十有八九是要秉烛夜读,不打算睡了。

    等他身影消失,谢印雪才哼笑着骂了句:“混小子。”

    柳不花则有些好奇:“干爹,您给他的那些书里,真有您这回要穿寿衣睡棺材的缘由解答吗?”

    “当然没有了。”谢印雪扬眉道,“这么难的法术,以他的天赋,不头悬梁锥刺股学个二十年别想学会,我给他的那些书里面所记全是基础术法,基础术法都没看完,还想看高阶的?他看得懂吗?”

    柳不花:“……不愧是您。”

    谢印雪笑了笑,未再言语,垂眸从桌屉里拿出一块晶莹润泽、白如羊脂的玉石料子,取刀开始雕刻。寥寥八刀下去,便雕出一只线条锋直,形神皆具的精巧小玉蝉。

    柳不花心思不在欣赏玉蝉上面,草草瞟了一眼就移开视线,低声问:“那您刚刚还说,这是您最后一次……”

    “是。”谢印雪接过他的话头回道,“就是最后一次。”

    ——是他此生,最后一次使用奇门术法。

    谢印雪捏起玉蝉,对着雪光观赏的同时,和柳不花说:“去给沈家打电话吧。”

    柳不花应声:“好。”

    谢印雪有令,沈家莫敢不从。

    离明月崖距离近的,当天夜里就来到了明月崖山脚;距离远些的,也在次日匆匆赶到,候在山脚,设灵台、穿白衣、扎白布、簪白花,为谢印雪披麻戴孝。

    第三日早上六点,柳不花和沈秋戟和聘请的白事班子把谢印雪的空棺材运到了山脚——他就从这里出殡。

    其实按理来说,人死出殡是要从家里出的,可谢印雪不能回沈家,明月崖也不是家,是坟,是他们这一门所有人的坟——生前住阳宅,死后葬入后山,所以谢印雪便只能从山脚出殡了。

    到了七点,谢印雪也下山了。

    他自己换好了寿衣,不过说是寿衣,其实和他以往穿的长衫也没甚差别,肩头处依然绣着皓白如雪的梨花,就是衣衫颜色很艳,殷红如血,是这场丧事中最浓、最烈的一抹颜色。

    雪仍在下着,很快就在才扫净的地面上铺出一小层薄白。

    柳不花撑着把白伞走到谢印雪身旁为他挡雪。

    谢印雪抬手拂去肩头落雪,他化了殓妆,那张精致秾丽的面庞便不再苍白冷淡,笑时如皓月倾辉,动人心魄:“不习惯?很少见我穿这么艳的颜色吧?”

    柳不花“嗯”了一声:“尤其是这样正的红。”

    谢印雪又笑道:“因为我以前觉得,这样红的颜色,应该只在婚礼上穿才对。但其实不是,葬礼上也可以。”

    毕竟“谢印雪”不会有婚礼,在他走入明月崖,从沈秋霖改名为“谢印雪”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穿喜服的机会了,他能把这么艳的颜色穿在身上的那天,只有葬礼。

    不过谢印雪觉着,他穿这身衣服进锁长生见步九照,应该也和穿喜服一样吧?

    想起那人,谢印雪不由转了转无名指上的素圈金戒,然后交代柳不花:“我走以后,名下遗产都给你,给阿戟他得全败光,后续沈家那边打的钱你也都收着,不够花再去要,别替他们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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