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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羡田村七十多口人,已经算附近的大村。

    但这几年仙门收徒也太频繁了,百姓十担香米九交税,上山有妖精,下河有鱼怪,实在是攒不下钱。

    老村长端着一罐银锞子,努力笑出来:“仙人爷爷,我等凑了孝敬,您看看……”

    男修勃然大怒,将老汉一脚踹出数丈,撞在村口的大树上。

    这一脚非同小可,老汉肋骨断裂,嘴里顿时汩汩流血。

    男修喝骂:“你们这些刁民,种着仙门的地,吃着仙门的水,过上了好日子,现在却一个个推三阻四,刁奸耍滑!哼,再湊不来,休怪我翻脸无情!”

    村民们不敢怒也不敢言,老村长捂着胸口,扑在地上磕头:“仙人爷爷息怒,我等再去湊,再去湊。”

    男修心里舒服了一点,他就知道这些刁民不吓一吓是不行的,放宽了脸色道:“哼,行了,赶紧去吧,我也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仙人,你们凑齐了钱,我依然会保佑你们村。”

    老村长磕头不起:“是是,仙人爷爷宽宏大量,只是一罐金实在……”

    男修打断道:“钱财都是俗物,是害人精,本仙还不是为了度你们,才替你们承受这些罪孽。”

    “这样吧,若真凑不齐,我看你们村年轻娃倒多,发卖掉几个,以后再生,不是一样的吗?”

    老村长面色灰败,抖着嘴唇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男修心有所感,看向聚在一起的村民,里面有个五六岁的小孩,脸虽然涂得黢黑,一身皮肉却白净的很,胖乎乎的,正盯着他看。

    男修道:“那边那个……”

    老村长突然哭诉道:“仙人爷爷,这金子我们……”

    男修回过头破口大骂,勒令今夜必须凑齐,老村长连连点头,叫人把自己抬走,不知想什么办法去了。

    村民们拿了药材,自发聚在老村长家,村里的土大夫赶过来他看了,摇头道:“守义伯,我救不了你。”

    老村长自己搀着坐起来:“咳,老汉都这岁数了,死了就死了。”

    “来,让家里的男人过来,我有话要说。”

    村民们个个眼圈发红,大灾降临,却无更多话语,妇女抱着孩子躲出去,家里的男人们沉着脸进了堂屋。

    老村长咳出几口血沫,环顾四周:“如今之计是不行了,娃儿们,牧田村,沆田村,就是卖人卖没的,今天卖儿女,明天卖妻子卖地,再最后就是卖自己了,咱们不能走这条路。”

    年轻人你看我,我看你,咬牙切齿:“村长,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村长从床底拿出一个竹筒:“为今之计,走为上策,咱们村七十六口,各往一道,出去躲,躲个十天半个月,再回来。”

    有人道:“可是村长,良民弃田而逃,是死罪。”

    村长沉默片刻,长叹:“所以咱们只能走一半,便不算弃田,待会抽签,老人先抽,抽中黑签的留下,红签的躲出去。留下的人生死不论,一道抗下这劫数,若是死了,逃的人日后回来,替我们收尸,上香火。”

    薛错见许多人进了村长屋子,不一会便捧着个竹筒出来,村里的老人自发前去抽签,有老人抽中红色,又塞回去,拿了根黑色的。

    村长被人搬到门口的竹椅,他眼睛在四周找了找,看到薛错。

    薛错一路若有所思,也正在找他,走过去:“爷爷,你别动,我给你画张符。”

    村长咳嗽了几声:“娃儿,不用。”

    薛错不说话,低头画了张聚神符,折好贴在老村长胸口。

    老村长僵硬紧簇的表情一松,道:“半个饼换半条命,这个饼可太值了。”

    薛错的表情不如刚才活泼,皱着眉,心事重重,灵动的眼睛沉默得像潭水:“爷爷,你说,修仙修的是什么道呢?”

    老村长目光中闪过一丝异色,薛错的确不是普通人,但他的算计也只是帮羡田村结一个善缘罢了,并不为了伤害薛错。

    他苦笑一声:“娃儿,这我不知道,你也赶紧走吧,回去找你爹娘,大泽危险,别到处乱跑了。”

    薛错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天,忽然回头朝村口走去。

    五六岁的小孩不足成年男人腰高,却隐隐有了一丝压迫感:“不,我去和他讲理。”

    村口。

    男修正在冥想,忽然神思触动,看向村中唯一一条道路。

    路上走来一个小孩,大概五六岁,脸涂得黢黑,其他地方的皮肤却白皙晶莹,透着一股灵气。

    男修上下看了一眼,起身时和颜悦色,笑道:“我就说今天出门喜鹊叫,竟然碰到了一个这么小的道友,小道友,你哪里来啊?”

    薛错歪了歪头,语气平淡:“你的脸变得这么快。”

    男修摸了摸脸,皱眉:“哦,小道友的语气不好,可是对我产生什么误会了?”

    薛错走到男修对面,仰头看着他,男修脸色蜡黄而带着和善的笑,主动蹲下身。

    薛错与男修平视,也有些摸不准,作了个道揖。

    “我想问问你修的什么道法?”

    男修道:“我是清平一门的弟子,所学的是清平一脉的道法。”

    薛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清平,正也,那道兄为什么要欺辱凡人?”

    男修十分惊讶,随即恍然,对薛错温和的说:“小道友,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一趟便回来。”

    薛错抱着胳膊狐疑的点点头,眉头还是没有放松,那男修御剑而去,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回来,满脸平和温柔的笑意:“小道友,可是等急了?”

    薛错摇头:“不急,”他忽然皱了皱鼻子,脸色一变:“好重的血腥味。”

    男修拉住他,正要说什么,薛错却猛然推开他,挂上一张御风符朝村里跑去。

    村里安静的不同寻常。

    薛错的脚步却越走越慢,他一路走到村长家,呆呆的站在门口。

    忽然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关上了房门,男修道:“小道友。”

    他刚想劝慰几句,忽然手心一凉,他诧异的松开手,和一双汩汩流水的眼睛对上视线。

    “你为什么杀了……杀……”

    男修表情凝固片刻,洒然而笑,他虽然在清平派地位不高,但一向喜欢小孩子,不过平日里教导师弟都由师兄师姐负责,他难得碰到一个懵懂的同道,因此不由得冲动了一些。

    虽然不知道这筑境期的小道友是哪里来的,但是同为大泽修士,自然同气连枝。

    他弯下腰,教育道:“小道友,你恐怕是第一次出来玩,被刁民蛊惑了,他们对你说,我欺辱他们的话,实在是太过于大逆不道,放在哪座仙门,都免不了这样的下场。”

    薛错一拳挥向男修,声音气的发抖:“我问你为什么要杀人!”

    男修吃了一惊,飘然后退半步,但薛错才筑境期,自然伤不到他。

    薛错连用几张符纸,都被男修掸开。

    男修已经是灵虚境界,比薛错整整高了两个境界,境界与境界之间,犹如天堑。

    雪剑去湖水里降温,不在薛错身边,因此他拿男修无可奈何。

    男修十分痛心的道:“小道友,那些刁民惑你如此之深,若让你父母知道,恐怕不会让他们这般好死。”

    “你胡说!你杀了人!还想骗我!”

    男修躲开一张爆雷符,不明所以:“小道友,死的是他们,与你有什么干系,你莫被那些凡虫骗了!”

    薛错追着追着,见了越多倒地的尸首,内心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他眼前尽是血红,号啕大哭:“我,我害了他们。”

    男修被薛错的表情骇住,大惑不解:“小道友?”

    薛错擦了眼泪,忽然掏出一张请神符。

    那种符纸薛错只画过一张,他隐约感觉到危险,是以从来不曾用过。

    淡蓝色的符纸发出点点青金石般的微光,一缕晦涩古老的道韵波动。

    夜幕骤然降临,仿佛有人在天地这把琴上轻轻拨弄了一下。

    咄——

    薛错背后浮出一闪而过的道象。

    一个闭目沉睡的女子,微微睁开一线眼眸。

    “烮!”

    符纸无风自燃。

    男修后颈一凉,毛骨悚然,拔剑四顾,表情也凝重阴沉起来:“香火邪道?!好孽障,我说你居然不懂凡民与仙人之分,你不是仙人子嗣,居然是个小魔崽子,今天我萧冬平也要除魔卫道!”

    薛错抬眸,黑色的眼睛一片湛蓝,仿佛汹涌着大泽之水,水中隐约浮现无数漩涡,他小小的身体威严肃道,仿佛一座无比古老的神像,面容没有悲喜,眼中没有慈悲。

    村中流淌的无数鲜血中,飞出了极细极细的金色光点,被杀之人临死的怨恨通通汇聚到薛错的蓝色眼眸。

    男修先是一惊,继而挥剑:“邪魔外道,不足为惧!”

    薛错抬手,小手并指,顶着符纸的压力,口鼻溢血,头发根根炸开:“杀人偿命,我要你身死道消!”

    男修挥出竭尽全力的一剑,力可断山河。

    但只听

    咄——的一声。

    水泡破碎,水流凝固。

    男修的身体一寸寸开裂,他的目光由惊恐到难以置信,再到强烈的不甘心,望着薛错:“你。”

    嘭。

    血肉模糊。

    薛错跪倒外地,身体不受控制撞塌了村口的一座破落的泥塑神坛,晕了过去。

    夜幕中,有两个水桶大小,黑手黑脚的影子抬着一顶破破烂烂的轿子进了村,左看右看。

    两个影子,你往左我往右,险些打起来,其中一个拽着另一个影子,嗯嗯唔唔,两道影子一起朝薛错走去,高兴的拍手拍脚。

    而另一边。

    雪剑在湖水里泡了一晚,总算不再浑身滚烫,他慢悠悠的去寻薛错。

    而收好了供奉和弟子,在一起集合的清平派弟子,发现有弟子的命灯灭了,大惊失色:“出事了,快去请啸风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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