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暗夜10

    安逸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不过话说回来,在前线这种危险的地方,就算有两天不用开战,那也算不上是安逸。

    上野是在我勉强认全五十音,能磕磕绊绊的念出书上除了复杂汉字之外的文字的时候来到前线报到的。

    上一场战争似乎消耗了他大量的元气,他看起来又比之前瘦了许多。眼眶凹陷的明显,同时颧骨也更加突出了。可是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却十分的不错,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就热情的把我揽在了怀里。

    “风间,你看我。”他给我展示他襟章上的三颗星星,“上等兵。”

    “好!”我为他高兴,在前几天的时候他的襟章上还是两颗星星,而我的襟章上只有一颗星星。

    上野的社交手段要比我高好多,在我比他提前一个星期入队的前提下,他刚入队两天就已经和其他士兵们打得火热了。而我认识的人还没有他认识的人的一半多。

    不过我也不是很在意罢了。

    平时和立原学习识字,听他读诗,我的生活就已经很充足了。

    只是并没有过两天,战争的炮火打响,整个军队的营地就从临近海边的地上转移到了地下,也就是之前修筑军事工事的时候挖好的那些堑壕。

    堑壕并不宽敞,却有两米那么深。两侧的壕壁就是士兵挖出来的土坑,这些土坑足够人在里面休息睡觉。至于壕沟顶部的地面上,也基本全都是垒得足够高的沙袋掩体。很长时间,我抬头上看,只能看到壕沟顶部宛如一线的天空。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太阳是惨白的。

    就连投掷到堑壕附近的炸弹都显得那么平平无奇。

    但是立原却难得的对我板起了脸。

    其实具体细节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当那颗炸弹爆炸在壕沟附近的时候,大地都被震动了。碎土沙砾从壕壁上掉落下来,连支撑土洞的木架也都吱呀作响。

    我跟着立原趴在沙袋后面架起了机关枪,时刻警惕着回击准备进攻的敌人。但是这个时候,我们等来的不是密集的子弹攻势,而是一颗不偏不倚正巧落在壕沟的炸弹。

    立原瞬间脸色惨白。

    异能力发作,光芒乍现。

    可是等异能力的光芒散去之后,他的手上只多出来了一面并不算大、甚至可以称得上小巧的半球形金属盾。看来他的异能力确实像他说的那样,只能控制或者制造一些小型的金属。

    怎么办?要跑吗?

    可是炸弹的引线快烧到底了,就算跑也跑不到哪里去。

    立原眼疾手快的把半球形金属盾盖在了炸弹上面,拉着我就往远处跑去。并没有跑出太远,我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带有火药味的热浪从身后袭来。即使金属盾盖在了炸弹上面,能起到的缓冲作用也是微乎其微。

    一时间,眼前的场景和之前重合了,大仓和立原交错出现在我的眼前。不知怎么的,我下意识的扑到了立原身上,把他覆到了我的身下。

    [砰——]

    一声巨响,炸弹爆炸。

    *

    我当然没有死,只是和立原一起,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因着我扑到立原身上的缘故,所受的爆炸伤害自然也比立原要重很多。

    可即便如此,立原还是受了重伤。反而是我,在强大的修复能力的作用下,比立原恢复的快很多。在他还因为脑震荡和骨折而浑浑噩噩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我已经能起身自由活动了。

    作为伤员,我们暂时被转移到了军舰内部的医疗处,从前线退了下来。

    我看着立原的身体完全代谢掉了炸弹的余波,他也就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逐渐变得清醒。可是在他清醒过来之后,看向我的那一刻,表情并不是我熟悉的温柔和善,反而是复杂和严肃。

    “立原,你不舒服吗?”

    即使是躺在床上的,立原还是十分精准的捏住了我的手腕。他用力到连指尖都被挤压到失去了血色。我的手腕被捏的生疼,可是看到他这种反常的样子,我没有动作。

    周围都是伤员,没有人在意立原和我的无声对峙。直到医疗室的门被推开,上野在锁定我和立原的位置之后直直走了过来。

    “风间,你说的什么诗歌和小说我不知道拿哪一本,就随便拿了两本过来。”他叨叨着把书放到立原的担架旁边,一低头就看到了我被抓着手腕的样子,“……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啊。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不是好事吗?”

    我无辜摇头。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上野打着圆场从立原的手里把我的手腕解救了出来。很意外,立原就那样很轻松的放开了我的手腕。

    他长叹了一口气,像一只漏了气的气球软了下来:“对不起,狩君。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在炸弹爆炸的时候把我护在身下。当然了,对此我很感激。”

    听他这么说,我和一旁的上野都是一愣。

    我抿了抿唇:“有什么不对吗?”

    “在战场上,你应该保护好你自己。”立原依旧神情严肃,虚弱到失去了血色的脸色也遮不住他郑重的神情,“这不是出于大人面对小孩子的自尊心和虚荣心。而是,你首先要保护好的,是自己的安全。”

    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板起了脸。

    可是我还是不懂。

    我告诉他:“我不会死,我的异能力会修复好我为你挡下的所有伤害,我不会有任何损失。”

    但是看着他皱眉不赞同的样子,我又补充道:“你教我认字,给我读诗,对我好,和我做朋友。这样都不可以吗?”

    “难道只是因为我对你好,和你做朋友,你就不要命的把我护在身下吗?”立原语调抬高了,我能听出他话语里的明显不认同。

    但我还是倔强的小声嘟囔,纠正他话里的错误:“没有不要命,我有异能力的。”

    立原无奈叹气:“狩君,和你做朋友、对你好,这本来就已经是我和你共同维系的关系了。而不是说我对你好,所以你要用生命去回报我。那是完全被迫的不平等的交换。”

    完全被迫的、不平等交换。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我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了一旁的上野,我想从他那里去寻求解释。上野接收到我的眼神,只是大手压到了我的脑袋上,呼噜了好几下。

    “风间,你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的认同而活。”上野揪着我的小辫子,“他们对你好是他们的事,这是你不能制止的。但是如果他们对你好,你就必须要为他们去死的话,你是什么傻小子吗?”

    我沉默。

    上野又问:“你和大仓之间的事我也知道。那我问你,他用你当掩体让你去送死,你会讨厌他吗?”

    怎么又说到了大仓的事情。但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开口回答:“有感觉心里不舒服。但是又觉得,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

    上野听我这么说就揪着我的小辫子晃了起来,我感觉他是想要把我的脑子都搅浑。

    他恨铁不成钢的开口:“可以理解他想活着的想法,但是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就是自私。他为了自己能活下去,选择牺牲掉你的生命,他原本就做错了。”

    他说:“风间,你可以讨厌他,你有这个权利。”

    上野并不能在医疗室待太久。他是请假来看我和立原的,在给我们送完东西之后还要匆匆忙忙的归队,调整状态准备应对下一次的开战。

    等上野走后,就又剩我和立原了。我不是很会应付心情不好的人。所以面对那么严肃的立原,我也只是沉默的坐在原地没有讲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还是立原忍不住先开了口。

    “狩君,也许异能力并不是命运无条件的馈赠。”我感觉到他轻拍我的肩膀,“你的每一次生命是值得被珍惜的。”

    我低着头闷闷的说:“我知道了。”

    我知道,但是我不认同。

    “如果因为可以有无限次复活重开的机会就将生命轻贱、使其变得廉价,那么只能得到一个结果——会麻木、会沉沦、会堕入无限的痛苦中而无法解脱。”

    立原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清亮和温柔:“狩君,那不是我所想要预见的。”

    “那你可以为我读诗了吗?”我指着他已经翻开书本的手,催促他。

    我并没有很喜欢诗歌,也不能理解诗歌。可是我喜欢听立原读诗。当他读诗的时候,就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我不想再听他说关于“生命”和“死亡”的话题了。他说的那些我听不懂,但是如果他要我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的话,那我想我也会努力做到的。

    立原翻开了书,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就掩过了士兵们痛苦的□□声。我盯着书本上那些跃动的字符,等待着立原在读诗之前清嗓的一声轻咳。

    立原在翻到某一页的时候,就顿住了。他的手指缓慢地摩挲着那首诗歌的名字。我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等着他把这首诗读给我听。

    可是立原抬起头来了。他浅金色的眸子很认真的打量着我,眼睛中闪烁的是几分激动和兴奋。我疑惑于他的突然转变,在看了那首诗之后还是想不出其中问题。

    “怎么了?”我问他。

    “狩君,我想到你的异能力的名字了。”立原指着那一页诗,“不如就用这首诗的名字来命名吧。”

    “嗯?叫什么名字?!”他这么一说我也兴奋起来了,我的异能力也终于可以有名字了。不过我看不懂那首诗,所以还是要等着立原告诉我答案。

    “[死亡赋格]。”

    “死亡赋格?”我重复着这个名字,陌生的咬字发音让我不自觉的又重复了一遍,“死亡……赋格?”

    立原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的反应,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样?这个名字可以吗?”

    “可以!”我点点头,“很酷!那以后我的异能力就叫做[死亡赋格]了。”

    在听到“很酷”的评价之后,立原怔了一瞬就笑了起来。我满意,他也满意。

    我把这个名字放在了舌尖上,又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被赋予名字的喜悦之情。在不知道把这份喜悦分享给谁的时候,我就会想到森医生。

    原本我和立原已经住进了位于军舰的医疗室,森医生就死整个医疗部门的最高负责人。

    我在刚来的时候只是匆匆的见到过他一次,森医生可能是由于太忙了伤员太多才没有注意到我。但是从那之后,他两天都没有再出现过了。

    算了,我再次把注意力放回到了立原身上。

    医疗室的大门很快又被打开了,一具浸满鲜血的担架又被抬了进来。担架之上的则是一个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失去意识的士兵。

    伴随着大门的打开,军舰通道内的冷风就吹了进来。伴随着这股风到来的,还有一男一女两道声音。

    “——你这个怪大叔,我都说了不想来这里当什么军医实习生。如果找到机会,我一定要咬死你,再趁机逃出去。”

    很嚣张又充满活力的声音,和医疗室里这些被战争折磨的死气沉沉的人完全不一样。

    “可是与谢野君的异能力真的很好用,没有办法呐。”另一道声音中满含着笑意与无奈,又带着故意逗弄的玩味。

    “虽说让与谢野君咬死的结局好像也不错,但是这么看的话……与谢野君怕是要背上袭击上司的罪名呢。”

    “嘁——”

    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医疗室铁门被踹开的一声巨响,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小女孩就出现在了门口。

    她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甚至比我还要小一点。但是此刻的她眼睛亮晶晶的,还有被逗弄到气鼓鼓的表情,显得格外鲜活。

    但紧接着从她的背后又出现了一个人。

    “啊呀,与谢野君生气的样子也这么可爱呢。所以接下来就麻烦与谢野君去治疗这些士兵了。”

    他站在女孩的身后,凭借着身高优势将双手搭在了女孩的肩上,笑眯眯和她说话。即使女孩十分不悦的在[嘁——]的同时翻了个白眼,也丝毫没有生气,脸上的笑容反而加深了几分。

    是森医生。

    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森医生。

    他竟然会逗弄小女孩,甚至会因为被小女孩嫌弃而开心的笑出来吗?这和我心中那个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优雅的森医生一点都不一样。

    我抿了抿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得到异能力名字的开心心情消散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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