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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清茵,我有些后悔

    宁確自许家回去后,就不再让人伺候自己左右。

    若非是如今朝局恐有变化,他大抵还会称病告假,直到确认没有染病,也不会传给他人为止。

    太阳自东方升起,宁確抬手扶了扶冠帽,跨步走出了家门。

    小厮在他身后露出忧心之色:“老爷……”

    宁確摆了摆手:“昔年做道士时,也是自己料理自己的事务,如今离了人,难道就活不成了吗?”

    宁確自个儿驱车去了宫门口。

    今日陛下要如期上朝。

    宁確环视一圈儿,便见个个眉尾压低,那漆黑双眼之中,掩藏的是焦灼与惶恐。

    他们都怕死……

    “诸位请进。”禁卫大开宫门,允了他们入内。

    等来到朝会的大殿中,一道身影已然坐在了屏风之后。

    那身影端坐,依旧威严。

    众人见状舒了口气……看来陛下无事!

    “近来京中之疫病,想必诸位也听闻了。”梁德帝顿了下,道:“与诸位如此相见,也非朕所愿。”

    众臣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是怕他们将病传给他呢。

    他们连忙拜下道:“陛下龙体无恙,臣等方能心安。而有天子之气庇佑,想必京城百姓定能安然度过此次灾祸。”

    意思就是,您不见我们,我们也明白!绝不会乱想!

    梁德帝低低吐出了一个“嗯”字。

    随即内侍站在屏风外,按往日里朝会的流程,让大臣们该奏的奏,该议的议。

    待到最后快退朝时,才有个不大起眼,也颇为眼生的男子来到殿中,跪地自称“县尉”。

    虽是面圣,他却丝毫不见局促慌乱,沉声道:“经查,下官发现这骨蒸病源头便在濮阳侯之子方绍的身上。”

    幸而濮阳侯如今被封在府中,不然恐怕要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放屁”。

    梁德帝淡淡道:“朕听闻方绍前些日子才从外地返京。”

    那县尉道:“正是。”

    梁德帝可惜道:“人这一死,倒无从查探了。”

    县尉又道:“下官又有了新的线索。”

    “哦?”

    “方绍有些相交好友,如今也在惶然之下,躲在了府中不敢出门。从他们的口中,下官得知……方绍回来时,还有一同行女子。女子乃是方绍的心上人,想来他二人应当分外亲密。方绍还接触过什么人,可能在哪里染的病,这女子应当知晓一二。”

    “嗯,立即找到她。就算她什么也不知道,但她与方绍朝夕相处,恐怕也已染病。”

    “是,下官定不辱命!”

    众臣听到这里,安心了,但又没能完全安心。

    现在能找到源头了,也许一路摸索过去,就能及时掐灭。

    但是呢,这个女子什么身份?若是在外头乱晃,那可了不得……

    众臣们完全陷入了对这女子下落的思虑之中,直到退朝了走出皇宫,脑中想的仍是这事。

    而他们前脚刚走。

    屏风后的梁德帝肩头一塌,紧靠住椅背,喘起了气。

    贺松宁就蹲在他的身侧,一手扶住了他。

    梁德帝垂首看了贺松宁一眼,轻叹道:“你也辛苦了。”

    贺松宁低声道:“臣的本分。”

    那日贺松宁进宫见他,跪地说自己并无解病之法,只想侍奉他左右。

    说好不容易得见生父,怎能忍受就此两隔……

    梁德帝留下了他。

    事实上,留下他也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贺松宁机敏,不畏生死,一心以他为先。

    而且贺松宁还很有手段。

    有些事,比如今日朝会,梁德帝不必细说,贺松宁便能立即意会自己应该做什么。

    这时御医上前来,再为梁德帝诊治,又让宫人取了药来。

    宫人在一旁服侍梁德帝用药,而贺松宁皱眉问御医:“如何?”

    御医擦了擦汗:“未、未见好转。”

    皇帝听了这话也依旧显得平静,只扭头对贺松宁道:“你尚年轻,若死在这里,可会后悔?”

    贺松宁坚定地道:“不会。”

    若此时是薛清茵来答这个问题,她会告诉皇帝“也许会,但不来我一定会后悔”。

    但贺松宁不是薛清茵。

    他了解皇帝,但又没那么了解。毕竟直到如今,他才真正与皇帝朝夕相处起来。

    皇帝此时轻叹了一口气,又问:“你在朕跟前,只能口称‘臣’,心中也不觉得怨怼吗?”

    贺松宁道:“只有痛苦。”

    御医惶惶然地听着这般对话,只觉得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顿时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往深了想。

    “回去歇息吧,若这一回朕与你都能活下来……朕会赏赐你。”梁德帝说着,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贺松宁连忙又扶住了他,面上没有因为“赏赐”而露出半点喜色,满脸都写着忧色。

    但他心里清楚。

    皇帝何时不能赏赐他呢?这是实在不值一提的事。

    而当从皇帝口中特别说出来的时候,那就说明这赏赐非同一般了……

    是要成就他所想吗?

    ……

    贺松宁就这样在宫中生熬了十来日。

    他也干脆不再束发。

    日夜守在梁德帝的床榻边,端茶递水,将世间孝子能做的事他都一一做尽。

    他如往常一般,从梁德帝身前起身,手中还端着一盆水。

    “嘭”一声在殿中炸开。

    水盆倾覆在地,而贺松宁也摔了下去。

    “薛公子?”宫人在屏风外怯声问,“出什么事了?”

    贺松宁用力地闭了下眼,之前愈合的旧伤又隐隐疼痛了起来。

    他心一沉……

    他到底也还是染上了?

    但这时,有宫人欢欢喜喜地奔进门来,跪地道:“陛下!承兴殿那边传了消息来,说七皇子如今能下地了,想必是大好了。”

    贺松宁胸中一时涌上了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

    那些宫人急着报喜,又兼之不大明白如今贺松宁在宫中究竟是个什么位置,一时竟无人去扶他。

    梁德帝此时抬起手来,抓住床柱坐了起来。他也舒了口气。

    七皇子能活……

    他活下来的可能自然也增大了。

    “……承兴殿上下,仍活着的,重赏。不幸身死的,便将赏赐交予在宫外的家人。”

    梁德帝说罢,语气微凌:“愣着作甚?将薛公子扶起来。”

    七皇子好了,贺松宁却倒下了。

    因为疑心贺松宁也染病,之后他便没能再去服侍梁德帝。

    他被独自留在了一处偏殿中居住。

    入夜后,贺松宁一人坐在殿中,目光穿过四瓣莲形状的窗棂,看向外面的天地。

    月光经过窗棂的切割,落在地面上都是碎的。

    一种强烈的逼仄凄冷之感从贺松宁胸中升起。

    “好像有些后悔了。”贺松宁喃喃道,“清茵。”

    在这世上越是挣扎,越是攀爬。

    方才知晓若有人能毫无顾忌的,全身心地爱着你,该是何等宝贵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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