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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手写信

    夜色黯淡中,美食街的人群陆续散场,彻底静下来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半。

    “时砚池,你怎么才来啊?”

    空气里裹挟着栀子花的香气,夏星晓坐在木凳上,眼睛湿润。

    这几个最普通的汉字组合,穿越千山万水,蓬勃而出的时候,犹如一把温柔刀割在他的心口。

    时砚池蹲身,目光将她盯住,“你在等我吗?”

    她瞪大眼睛,像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橘色的光披在肩身上,她白皙的锁骨上垂着几缕碎发,双颊一片醉意,连耳尖都红透了。

    “为什么你今天要迟到呀?”

    记忆卡像被激活,夏星晓十八岁生日当天的情景走马观花般浮现。

    高中那年他爱上了两个烧钱的爱好,一是喜欢限量车,二是喜欢限量款球鞋。

    到底是富养家庭里出来的小孩,各种渠道总能把钱花出去,有一阵他触了他爸的逆鳞,账户被冻结了。

    正好是发行初代AJ1倒钩的时候,夏星晓背着他排了一夜的队,结果早上一开售就被人插队推搡,最后还跌倒膝盖擦掉了一大块皮。

    时砚池去的时候带着棒球棍,满身高危气场,三两下撂倒撞他的黄牛贩子,眼里是要杀人的倔。

    那是一种可怕至极的语气和呼之欲出的暴力,夏星晓怕出事,只能死死地扯住他的衣摆喊疼。

    他一眼看穿她的小九九,可挨不过心疼,只能抱上她夹着一股狠劲儿走了。

    夏至那天是夏星晓生日,那一天他故意迟到。

    她坐在游乐场门口,不停地给时砚池发微信。

    以为他还在生气,可怜兮兮地,“时砚池,你怎么才来啊?”

    时砚池倾身折腰,用力拉人,没拉动。

    “生气了?”他好整以暇地垂眸,短促地笑了一声。

    夏星晓不太高兴地别开脸,气呼呼地,“为了提前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我一夜没睡给你抢限量球鞋。今天到我生日了,来游乐场玩你都要迟到,好多项目都要排队,你还来这么晚?”

    还敢提抢球鞋的事儿?

    那天之后他用了点不光彩的手段,把那些黄牛一锅端了,然后越看鞋柜里的球鞋越烦,通通送人。

    朋友们的反应堪称感天动地,而他今天出门差点没有鞋穿,她还敢提球鞋?

    时砚池半垂着视线,利落短发下是一双笑眸,“人多才热闹。”

    “极速飞车要排两个小时”夏星晓把头埋在膝盖里,像一只小鹌鹑,声音闷闷的,“这个热闹我可不想凑。”

    时砚池忍住笑意,“没关系,到时候我排队,你去玩别的,到时间了你再过来就行。”

    她恹恹的,“那我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为什么约了那么多朋友今天全都有事呀?”

    烈日当头,天空透蓝,时砚池理直气壮,“再不进去,极速飞车可能要排三小时了……”

    气氛凝固了一会儿。

    夏星晓心火涌得厉害,起身就要走,被他一把拦住。

    他连拖带抱地把人拉了进去,夏星晓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整个游乐场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所有Cosplay的工作人员都对着她笑,一起喊着:生日快乐!”

    夏星晓突然手足无措,“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他笑里带着戏谑,“他们不是人吗?”

    夏星晓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不会是学小说里的霸道总裁,把整个游乐场都包了吧。”

    时砚池不答,眼神傲娇得不得了。

    18岁的时候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据说摩天轮转到最高点的时候,星星可以听见心中的愿望。

    夏星晓第一个就带着他冲向了摩天轮。

    他当时伪装得也挺好,倦懒地坐着什么都看不出来,在最高点的时候,夏星晓兴奋地蹦了一下,拉着他拍照,他突然飚了一句脏话,然后紧紧的抱住了她,满头的汗洇湿了她的肩膀……

    还是败给了恐高症。

    十八岁爱情真美好,悸动的心跳,憧憬着未来可期。

    夏星晓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每天照常升起,就能让他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

    “时砚池?!”

    回忆被人打破,粱舒睡眼惺忪地抬眸,用手指着他,“你怎么在这?”

    她像是不敢辨认般,还重重地捶了捶自己的头。

    “你们醉了!”

    “我送你们回家。”

    时砚池声音很轻,眸子里细碎的光渐渐黯淡,他长臂一伸将夏星晓抱起,迈开长腿就往车上走。

    脑子昏昏沉沉的,夏星晓醒来的时候,望着天花板好一阵,意识才渐渐恢复。

    胃里空虚,膀胱酸胀,晃一眼时间,果然还是生物钟靠谱。

    昨晚怎么回家,她全然没有印象,拖着破败的身子去了洗手间,回来路过客卧的时候,看见正迷迷糊糊爬起来的粱舒。

    她扶着门框对粱舒大加鞭挞,“这位女士,你有给我卸妆的功夫,就不能给我换套睡衣?”

    “不是我卸的……”顶着一头乱发,粱舒声音哑哑的,目光还没聚焦。

    “什么?”夏星晓皱眉。

    想起昨晚某人的嘱托,粱舒搓搓脸,“公主殿下,我自己都没卸妆,你还想怎么样?”

    夏星晓指已经皱成一团的斩男装,“事先说好了,这个我不负责赔偿。”

    “不用赔!”粱舒腹诽,封口费那么多,还差你那仨瓜俩枣。

    她换上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下次别喝那么多,你这人断片了容易忘事!”

    离开的拖鞋又调转回来,夏星晓一脸警惕,“我不会是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你了吧?”

    粱舒被气笑了,“用六位数的密码,保护你那两位数的余额,我有必要费这个脑子吗?”

    ……多此一举。

    今天是周末,夏星晓需要回家赴鸿门宴,正好搬粱舒当救兵。

    从城东到城北,两人先去昨天的温泉馆取了车,再风风火火地回了海角巷。

    置物架上手机屏幕点亮,粱舒帮她打开,是谢南洲通过手机号码添加微信好友的消息。

    直截了当地按拒绝键。

    “第一次见面就有肢体接触,这人太轻佻了,我觉得不靠谱。”她语气愤愤的。

    “呦,你这个女人可真善变”,夏星晓抿抿唇摇头,“昨天还对人家大加赞赏,今天就口诛笔伐了?”

    “别说得像你不是女人一样。”粱舒说完就要袭胸,还一副色胚样儿,“真软……”

    夏星晓反应很快地拐她,“安全驾驶!”

    两人打打闹闹,很快到了地方。

    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没有划固定停车位,她绕了一圈在隔壁栋找了一个位置。

    “天涯街、海角巷,每次来都觉得你家的地点很浪漫。”

    两人大学四年同学,粱舒来过夏家不少次。

    后车厢盖“咣当”一声合上,夏星晓拎着水果锁车门,瞟一眼路牌,“不是我家,这是租的房子。”

    两人在楼道里和正要出门的夏江撞了个正着。

    “爸,你去哪?”

    “星星,小舒也来了?”夏江神色不太自然,尴尬地笑了笑,“你妈妈今天主要想讨伐你,我怕扫到台风尾。”

    夏星晓没好气地睨他,“夏江同志,我们俩的革命友谊算是彻底决裂了。”

    夏江下意识地后撤半步,“等我去麻将馆赢了钱,再用金钱修复友谊。”

    说完就脚底生风地走了。

    夏星晓继续上楼,她扭开锁,有点心虚。

    “妈,我回来了。”

    哒哒哒的拖鞋声由厨房传到门厅,大门口的换鞋位置大包小包地堆了不少礼盒。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妈那么有洁癖的一个人,这个家里任何不属于它本身位置的东西,必然另有深意。

    果然,汪静女士抱着臂,憋着一肚子的气,“你还知道回来?”

    粱舒从夏星晓身后探头,“阿姨好。”

    汪静放下胳膊,声音委婉变调,“小舒来了,快进来。”

    夏星晓松了一口气,换鞋往里走。

    六十平的房子,两室一厅,稍显局促。

    饭菜还热乎着,她妈妈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年轻的时候围着老公转,老了围着女儿转,只要她回家吃饭,至少就是四菜一汤。

    粱舒夸张地大呼小叫,“星星,你以后多带我来你家几趟吧,改善伙食就靠你了!”

    俩人的碗还没端起来,就一人落了一块红烧排骨,汪静忙里偷闲地看她一眼,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门口是南州上午送过来的礼品,这孩子真有礼貌,我要留他吃饭也不肯,说是没确定关系不敢留下吃饭。”

    “你干吗收人家的礼盒?”夏星晓隐忍地吸一口气。

    她对汪静的两副面孔很不满,当初家里欠债就死活不收时砚池的钱,现在收别人的礼盒倒是毫不手软。

    “礼尚往来你懂不懂,下次你可以给他父母送点礼品……”

    “妈,八字还没一撇……”

    汪静正要炸,粱舒嗅出点火苗,掐一把大腿,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掉。

    “你们别吵了……”

    双肩一抖,汪静嘴型不自觉地形成一个“啊”,夏星晓放下筷子,抽纸巾。

    “小舒,你……”

    汪静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想从她这里得到点眼神暗示,偏夏星晓不跟她对视。

    粱舒胡乱地擦眼泪,“阿姨,我跟陈晨分了,我现在一听别人说结婚见父母我就难受得要命,双方父母我们俩都见过了,还是分手了。”

    果然,汪静收嘴了。

    晚上,两人就住在不足十平的小卧室里。

    粱舒躺在床上气定神闲地玩游戏,夏星晓心无旁骛地坐在小书桌前浏览网页。

    这是她这么多年的习惯,每天保证两小时的学习,纳斯达克、港股、原油、期货,还有各大财经媒体论坛的消息,她都得实时更新。

    “星星,帮我倒杯水!”

    “自己去!”夏星晓头也不抬地回。

    粱舒战事正酣,手里的动作不停,“卸磨杀驴呗?”

    “确实馋驴肉饺子了……”

    “谁馋饺子了,今天晚上没吃饱?”

    房门被推开,汪静端着果盘进来,撂一眼两人的姿势,她又转头出去倒了两杯温水。

    夏星晓接过水杯,草草看向粱舒一眼,然后仰着脸像个等待褒奖的孩子。

    “妈,在夜色里工作的女人,是不是又美又飒?”

    “又美又傻!”汪静毫不留情地戳她额头,然后长长地叹一口气,“我倒希望你像小舒一样,过点轻松的日子。”

    弯月如钩,点缀着宝石般的繁星,在天空中闪烁不定。

    这片是老城区,夜里小区一片寂静。

    那时候粱舒的呼吸声已经平稳,她从书桌里拿出一本信纸。

    沉思良久后,笔端轻轻地移动,一行字迹出现。

    时砚池,我又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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