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惊鹊8

    燕周氏整个人如遭雷劈,呆愣在原地半晌都没反应过来,最后急火攻心,直挺挺昏过去。

    意识消失的前一秒,人还没想明白,明明一切都安排好了,怎么会进展到如此地步?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明明皇后已经许了,要将乔氏女嫁与他们燕家。

    怎么不过一夜,就出了这档子大祸?

    燕周氏一倒,燕家当场乱开了锅,几个儿媳小辈手足无措站起来,彼此相对的目光中闪过惊恐。

    ……

    今日下职晚,快到卯正还没消息,原去各官署应卯的下属官员瞧见时辰已到,主事却还没回来,不由翘着脖子,频频外顾。

    大邺在当朝陛下的统治下,国力强盛,颇为富庶,早已不复三十余年前的贫弱动乱,除了陛下刚登基的前十三年,要处理前任陛下留下的许多棘手问题,常常卯时上朝,辰正放归,宫里的议政殿更是彻底灯火不熄,现在的朝会更多如点卯应名一般,少有推迟至此的。

    怕是出了大事啊。

    不少人都忍不住摸了摸脖颈,尤其在宫里传唤缉查院后,更是正襟危坐,心中祈祷,犯事的可千万不要是自己衙门的大人啊。

    缉查院是大邺开国皇帝所立的权力机构,专为陛下监察百官,只晚年又觉察此机构权力甚大,恐危害皇权,思虑之下,终于解散。

    不过当今陛下登基后,重新再立。

    当时年号永康,大邺贪污行贿之风严重,缉查院办的第一桩案子便是此件,也称永康大案,不少衙县都要杀空了,朝中人人自危,毕竟谁手里没点下面的孝敬。

    直到三年后,国号由永康迈入太和,陛下才歇了针对朝堂的心思,因为当年太平会猖狂,处处和朝堂对着干,夺走了皇帝的心思,腥风血雨再五年,才终于迈入文元的太平盛世。

    缉查院办了两桩大案,也终于在文元之治下歇了歇手中的刀,不再那么频繁的出现在每位朝臣的家中,但并不妨碍所有人都畏惧他们。

    宫里消息向来严,更别提他们是连上朝资格都没有的小官,心里虽又紧张又惶恐,恨不得长翅膀飞到宫里头,也只得坐在官署里等着。

    直到辰初,群臣退朝,消息才传出来,出事的是太仆寺少卿燕知守,引得陛下当庭大怒,直接下了缉查院。

    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不多时,各处都知道了,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下,所有官署有条不紊的恢复以往状态,只有太仆寺众衙役觉得乌云盖顶,恨不得当场辞官,心里念了百遍的阿弥陀佛,直祈祷着燕大人只是教子无方,并无旁的错处,尤其是行贿和玩忽职守。

    京中知道了,百姓那也瞒不住,甚至传得更绘声绘色,直接将文远伯家抹黑到地底下,街市上相熟的遇到,都是鬼祟着凑在一起,不谈论谁家油饼好吃,反说燕家。

    “欸?你听说太仆寺的燕大人入狱了吗?”

    “……哪个燕大人?”

    “就文远伯,说是为了还家中赌债,直接把儿媳给活吞了,昨个儿还把乔御史家的姑娘被逼得自尽。”

    “文远伯家啊,我还想什么燕大人鸟大人的。”那人压低声音,“你消息没我的全,文远伯不止教子无方,还给东宫行贿呢。”

    “真的假的?!你哪来的消息。”

    “我隔壁的老爷昨天晚上喝花酒,在里面听见的消息。”

    “怪不得早上就说直接送缉查院去了,竟还有这事?”

    ……

    “竟还有这事——”

    乔家,乔昭懿听见消息,一愣。

    来说消息的是方嬷嬷,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通,“原先说教子无方时,陛下只是默然去听,神色不佳,待听闻有人弹劾文远伯给东宫行贿,就再忍不住,听说朝珠都摔了,太子当场就吓得跪下……”

    这里面多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乔昭懿没真放在心上,她只是听见秦楼楚馆里传出燕家行贿东宫,扇扇子的动作不由得一慢。

    她在小厨房给乔昭兰炖补汤。

    几秒后,又恢复原先频率,一如寻常样子,“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

    “就是昨天出事的太庙街一趟,北走不就是有名的鹞儿市么。其实这事月余就有流言,说燕家给太子进献一匹宝驹还有不少美人。”

    太仆寺隶属兵部,管马匹,手上有宝驹也是常事。

    但给太子送去——

    乔昭懿心里忖量,她昨天为了避嫌,让人去的不是太庙街,而是州桥夜市,最近晚间常有杂耍班子表演息舞吹弹,时不时的还有吞火吞剑的项目,每晚都有不少人去凑热闹。

    她没让小厮说什么,但爱热闹爱八卦是人的天性,相对于身边人的家事,人们明显更爱听达官显贵家的,里头的故事那叫一个弯绕和精彩。

    张家去文远伯家对嫁妆,晚间有人看到,不少地方都在传。

    乔昭懿只是让他们在人说到这的时候,在里说上两句,一个是文远伯的几个儿子素爱赌钱,常欠赌坊银子,二是张氏嫁妆丰厚,三是张氏孕期百般不适,还不断被婆母站规矩。

    三点都是分散说的,可街市上人员流动,几波人汇聚在一起,自然就把故事添加些许自己的想象再传了出去。

    等消息渐渐成型,就是另外的人出现,将剩下的隐晦词语抛下去,说文远伯家的儿子看上乔氏女,但乔氏女已经议亲,便怨恨在心,私下多番咒骂乔家,还要日后家里显贵,逼其为妾,引得乔氏女听后当场自尽。

    乔昭懿只需让不同的人说上几个词,这事便成了,结果也和她想的相差不多。

    但现在来看,怎么好像还有旁的人在里做和她一样的举动?

    乔昭懿等到补汤差不多,自己端到玉婉阁,没想到里面不止乔昭兰在,乔明也同在。

    乔明也便是王姨娘生的庶子,乔昭兰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乔昭懿见他也在,当即一弯眼,招呼着让二哥哥来喝补汤。

    乔明也出落得像王姨娘,白净俊秀,性子也好,不像乔谦也那般刚直,乔昭懿小时候跟他比亲哥还要亲上三分。

    三人见面热络一番,乔昭懿这才得知,是今日先生休息,乔明也才得了一日假。

    乔明也看着乔昭兰脖上的伤,想起白日传闻,不由长叹:“消息传得还真是快,不过也是庆幸,这般下来,给你身上安个贞烈的名声,李家那边不敢说什么。”

    大邺不注重男女大防,有名有姓的人家却还要脸面,他们就怕李家表面如常,心底却有疙瘩。

    乔昭兰后半辈子都要靠李家过活呢。

    如今坊间皆言乔氏女贞烈,是桩好事,对乔朗的官声也有益。

    天下间,只有清贵刚直的人家,才教养的出如此儿女。

    乔昭懿昨晚累得慌,又早起熬药,现在人是动也不想动,懒懒坐在椅子上,光用嘴巴和乔明也说,身体不动,惊讶喜悦的声调却是一点没减。

    乔昭兰也不遑多让,甚至也没怎么在意坊间如何说,只在那闷头喝补汤。

    昨晚装样子,也不敢多吃,早间又是只有两口清粥,一碗苦药,她嘴都要淡出鸟来了。

    乔明也:“……”

    他沉默半晌,好像隐隐知道当初大哥闷头苦学是为了什么。

    三妹四妹着实让人忧心。

    要是父兄不得力,日后可怎么在夫家挺直腰板过日子。

    乔明也挑着轻快的话说,讲来文远伯府的几桩罪名。

    “行贿东宫?”乔昭兰听到这,终于从汤碗里抬头,不再是头追碗的饿死鬼架势。

    “估摸着是真的,弹劾文远伯的官员连细节都说得一清二楚。”

    晨间朝会,乔朗没参与,出来的都是乔李两家的同僚,但弹劾其行贿的却是姚相一党。

    这是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乔朗甚至都没想到文远伯家还有这档子事。

    皇后膝下四子,站住了三个,分别是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如今的太子殿下,就是皇后所出的五皇子,前年刚立。

    六皇子今年二十,前年娶了姚相的女儿,今年说是要赐府另住。

    姚相是扶持陛下登基的功臣,与宫里的姚贵妃更是一母所生,乃兄妹。

    只是姚贵妃生的两个孩子都没站住,昔日容貌姣好之时,尚有恩宠,年岁大了,圣眷便弱,眼见年过四十,再无生育可能,姚家便急迫起来。

    他们想再送姚家女入宫,却被皇后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

    没想到最后,竟是攀上了六皇子。

    姚相不是贤相,没什么好名声,罪名一箩筐,但耐不住得陛下的心,弹劾折子都是留中不发。

    姚相一党,愈发势大。

    按如今的架势,说不准哪日真能将太子拉下马,改扶六皇子登基。

    乔昭懿但听不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出的不知道,反正平日里听见什么,全当忘了,也从不对外发表意见。

    但她总觉得这事还有旁的意思在里,京中就算是小官,每做举动,都要有自己目的,何况天家。

    只是她不知前因后果,纵有一盘散乱珠子,也始终捋顺不得。

    但在太庙街传消息的,不出意外,当是姚相一党。

    至于心里疑惑,还是晚上乔朗下职,带回了旁的消息,才让乔昭懿悚然大悟。

    乔朗饭后坐在房内,林氏伺候着他洗脚,乔昭懿在旁边陪着说话。

    乔朗将脚泡进热水里,嘶了声:“都察院的沈大人,白日给我说了一道消息。”

    沈大人,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位从正二品,门生故吏遍及六部,极有威望,乔朗曾拜在其门下,算是学生。

    “你猜他说什么?”

    他语气微微加重,人靠在圈椅背上,姿态放松却并不难看:“他说燕知守没才名也无政绩,太子原本看不上他,但此人曾经私下进言,多番提道,皇后掌权乃是牝鸡司晨、罔顾乾坤伦理之举,有朝一日太子登基,皇后却不愿放权,那该如何?”

    林氏心间重重一跳,“燕家不是皇后提拔的吗?他们怎么敢说这种胡话?”

    就连袭来的爵位,也少不得皇后的运作。

    乔朗低声:“我约摸着是用来讨好太子的,并不敢放到明面上说。”

    太子虽被立为储君,上头却一直有皇后压着,做起事来处处掣肘,时间长了,难免生怨。

    而且周家子侄在朝中做官的不少,皇后却从不肯让他们与太子亲近。

    这是怕外戚干政,太子大约猜得到,可懂是一回事,实际操作起来又是一回事。

    狼被一块看不得却吃不到的肉久吊,总要红眼。

    林氏心惊,“这般隐晦的消息,沈大人打哪来的?”

    乔朗哼笑:“皇后是陛下一手带出来的,最擅长的就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她当年立东宫,怎么会不留一手?”

    他长叹:“消息怕是早就递到皇后那儿了,不然也不能透出来。”

    “估摸着是她怕凉了周家的心,不想亲自废燕知守,就借群臣的手给他废了,我就说怎么召懿儿入宫竟是什么关键东西也未说,原来直接将我们摆了一道。”

    当年皇后摄政,群臣反对,燕家因为燕周氏,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

    乔朗说完,指尖在扶手上敲了敲,和林氏道:“未免来日生变,咱们还是尽快将懿儿的婚事定了。”

    林氏一惊:“这么急?”

    乔朗:“宫里最近在给七皇子相看姑娘,昨个皇后夸懿儿说的话,总让我不安。”

    林氏:“啊?”

    在一旁当空气许久的乔昭懿:“……嗯???”

    不是吧,怎么从文远伯家一下子换成了皇家。

    算了,不想听,反正她也插不上嘴,反正现在来看,家里是不愿的,总能帮她想折子推了去。

    乔昭懿慢吞吞从屋里挪出去,临退刹那,听见乔朗和林氏的交谈声音。

    乔朗:“近几日家里可能有缉查院的人来,你和兰儿懿儿说一声,别吓到。”

    林氏叹了声应下:“案子这次给了谁?可需要我出面打点下?”

    缉查院办事荤素不忌,她怕家里的姑娘吃苦头。

    乔朗思忖下:“主审的是岑聿,银子他不一定会收,若是来家里,给他的副手……”

    乔昭懿心脏猛地悬停,都顾不得自己还站在门口,谁谁谁???

    她那短命又貌美的梦中情夫???

    原本以为林氏听见是死对头的儿子会心中忧虑,未曾想她不忧反惊,眨了眨眼,语调大变:“他还没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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