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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天元定,星位落

    其实汝、颖两河的水贼受了招安一事,庐州路的几方势力也是知晓的,虽然无从察明听令于谁就是了。眼下听朱重二这般分析,想必应是无错……

    然则说到底,他寻得廖氏兄弟又能如何。那廖氏兄弟一向中立,从不插手此间纷争,可心里总归明镜也似,又岂会不知庐州路局势变幻,那水贼受招安之事自是早已察觉,朱重二单凭如此言语怎可得其相助?

    不过到得眼下,朱重二便是难有完全之策,她亦是钦佩不已。毕竟扪心自问,倘使将她换作朱重二,可否着眼于左君弼无意间的蛛丝马迹,继而沿着一丝一缕拽出更多隐于晦暗当中的事情?

    答案是否定的。人地生疏,一番适应便须得费耗几日光景,怎生可能短短一日做到这一步……她暗自摇头,朱重二这般缜密的心性,她当真自叹弗如。

    金元雅沉默半晌,心头复杂难言,这时抬头道:“还望朱公子宽恕此前轻谩不敬之言,姜妹妹心头的朱公子的确出类拔萃,当如云龙所言,性子缜密,多谋善断,元雅自愧不如。

    只是元雅尚有一事不明,那廖氏兄弟奉行初志,立意乡里之间,虽是历来不与庐州路大小明暗势力从中厮斗,但总归耳目众多,消息无不通达,他们岂会不知水贼一事,防备之虑自当盈而不竭。

    非是冒昧,朱公子昨夜拜访其实于他们而言并无益处,眼下当口,反叫他们恐遭变故,分却心力,又怎会一番襄助……许是朱公子待人和善,方才这般推己及人,但万不可将应对的主意完全落在他们身上,倒是如今可藉我青军之势头,另作商议,朱公子以为如何?”

    天光映亮金元雅的发鬓,她再不复先前凌人的气焰,一番言语坦率而柔和。这时眺向不远处的华云龙,将后者面色的欣然、偶尔的赞许敛入眼底,迎着如此种种,眼睛可爱地眨了眨,唇角到底是不自觉地勾起轻快而愉悦的线条。

    随后又将清澈的目光定格在朱兴盛身上,等着他的回应。

    “金花小姐思虑周全,自叹弗如之言却是妄自菲薄了……”朱兴盛摇头笑了笑,“不过水贼一事毕竟只作引路之用,游说他们是有着足够叫其动心的事物,至于是何物,当下要说清总归得费上些时间,暂不赘述,留于日后有缘再道与你听,大体上亦是与你有益。”

    顿了顿,朱兴盛瞧了眼姥山渡口,那边已见不到登岸的人影,偶尔的鸥鹭扑棱着落上滩涂,湖面惊涛拥雪,几座游船的船舷便在波涛之间左右荡起忽闪着晶光的浪花。

    金元雅正琢磨着朱重二所言片语,便见那边的视线眺向远处,再不言语,如此过得片晌,这时视线又敛了回来,转而言它:

    “其实我此行本意只为解决云龙的事情,将他与一众僧兵安然带离庐州路,但一些事情总归不在预想当中……若不出意外,合淝县今日会有一场不大不小的骚动,以县尹出事为端点,风波大抵要席卷不少州县……”

    话到这里,迎着金元雅不解的目光,他倒也不作解释,只温和笑笑,言道:“适才那青袍大汉想必便是青军中人……金花小姐所图恐也不小,看来今日的巢湖委实热闹得紧……

    眼下我只将于彼此皆有益的方策告知一二,至于金花小姐今日种种,却不必与我细说,我虽与云龙亲如兄弟,但于你而言,总归是外人,当然金花小姐应是自有决断的,嗯……这话便且视作徒增了一番口舌罢。”

    金元雅眨着眼,昳丽的面孔稍有疑虑,跟着倒是点了点头。其实朱重二偶尔的几句言辞叫她难以理解,譬如合淝县县尹出事……几番琢磨到底是瞧不出端倪,只觉着根由无迹,他又是如何作出的判断,当下暗自摇了摇头,姑且将其归于过度的揣测。

    午时四刻,朱兴盛轻声说起昨夜便定下的方策,支点是落在应对水贼以及左君弼可能有的暗手,由此延伸出去的策略却涉及到兴许会横生出来的变故……譬如阿速军,无为州,乃至江西行省的上宾与儒生们。

    有些是略讲,有些则是详述,方方面面的条理便在那边温和的声音之间逐渐递进,何时先手做些什么、突发的状况该如何应对诸如此类,都有言明……叫人听着,胸中不由得豁然。

    金元雅便偶尔在某些与自个或有冲突的方策上迎去几声,她面色是柔和淡然的,金花小姐的仪态风度总归是有,但心头犹如翻江倒海涌作一团。

    天光伴着鸥鹭掠过的宛转洪亮的鸣叫,自树梢枝头迤逦洒落,姜丽小小地移着步子,从那一端不经意似的挪到朱兴盛身旁,偷觑他一眼。

    随后瞧着金元雅柔和面孔逐渐堆起再难抑制的惊诧与敬重,清丽明媚的容颜便迎着些许静谧的暖色光线,长发轻舞,唇角舒展也似,勾起几分自豪的笑意。

    ……

    圣妃庙“铛——”的一声铜锣激荡。

    诗会的品评到得一定阶段,总会有一两首大抵算不得上乘,但足够亮眼的诗作诞生。随后便有上宾高声赋予赞誉,一身青袍的姜公亦会随之作出相对中肯的评价。

    无为州的知州等到各方品评落定,在一片目光攒聚当中,微笑着起身言谈一二,道着“元也者,大也。大不足以尽之,而谓之元者,大之至也,此间不少诗作既觉气象瑰丽,亦不失民生国计,全然忧心天下万民,胸臆之间可见大元风采……”之类的话。

    身旁吏目便将其言语抄录记下,这本该是胥吏的职事,但眼下多少已经无关风雅之事,趋于世故的味道则要浓烈几分,胥吏到底上不得如此台盘。

    而四下的人群便就那几首诗作与知州的言论一番交谈接耳,屡屡乍起几声分明的惊叹,各色人等在这一刻达成共识,话头由此展开,朝着诗会之外的内容延伸。

    嘈嘈杂杂的声音里偶尔亦有一两声很快便被淹没下去的不屑言语,似是觉着不过尔尔,远不如昨日旱船之作。

    朱兴盛瞧着远处俞海通忿然的面色,这时忽觉衣袖遭人抓紧,轻轻拽了拽,姜丽清越的音调随之传入右耳。

    “公子,那人……可是左君弼?”

    远远地,左君弼不复甲胄加身的模样,一袭马褂襦裙,隐于人流之间,而其身旁,头顶些许毛发的少年儒生激昂着声音,冷笑出声:“一犬可吠形,百犬方吠声,如今瞧来当真在理,阁下以为如何?”

    ……

    另一端,南侧山路,张翼敞着袍子,大步流星,带着寨主叫自个转告的事情匆匆赶入南麓水寨。

    过得半晌,事情传达完毕,走出水寨的张翼望向远处湖面,长舒一气,目光却在这时陡然一紧,逶迤如地平线似的水天相接之处,几座庞然船舰的野性轮廓缓缓自那边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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