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沈雪枫得了签名后爱不释手:“多谢大人,回府后我就让人裱起来挂在房中。”

    江宿柳微微一怔:“不知沈小公子裱起我的签名是何用意?”

    “自然是要时时以尚书令为榜样,”沈雪枫说,“大人治国理政如此优秀,以后我也要做一个像您一样的能臣!”

    江宿柳听罢,不由失笑:“纵然臣子有雄才大略,也要得明君赏识,我能有今天,也是因为得陛下青睐。”

    即便知道这个大佞臣心里压根不是这么想的,沈雪枫也配合地点头:“等我长大了,也会学着像尚书令一样,辅佐我的君王。”

    江宿柳觉得沈府这位小少爷心思单纯可爱,便又鼓励了他几句,两人在回廊分开。

    人走远了,姬焐抱臂倚在廊柱上,看着那个小影子走路都带着雀跃,心中微沉。

    他长睫微垂,遮掩住眸子里的情绪,直到沈雪枫消失在视线里,他的目光仍落在那处,胸腔中升腾起一丝躁郁的愠火。

    沈雪枫以后想做江宿柳那样的人,他心中已有合适的辅佐人选了?

    他到底想做谁的近臣。

    难道他真想同江宿柳一般,与皇帝同出同入,朝务繁忙时吃住都要同皇帝一起留在太极殿。

    啧,真是讨厌。

    姬焐毫不怀疑,如果沈雪枫口中的‘君王’此时出现在眼前,自己会一刀将他杀掉。

    他对那个位置并无兴趣,可是……一想到沈雪枫长大以后会对坐上皇位的那个人如江宿柳一般谄媚,心里就止不住地涌出杀意。

    姬焐从幼时到现在,只自发地萌生过一种欲丨望,就是杀戮。

    所以,即便他如今生出过其他陌生的、无法解决的情绪,最后也会通过这件事来解决。

    谁要是敢做皇帝,他便杀了谁,如此一来,沈雪枫还要怎么做江宿柳那般献媚讨好的人臣?

    月华流泻,照出姬焐指尖那枚反着冷光的刀片。

    他看着那微薄的刀刃,唇角微勾,像是呢喃似的,古怪地说:“现在后悔也晚了,已经没有你的回头路了。”

    这个世界上属于他的东西很少,可一旦有什么被他占有过,就绝不许任何人染指。

    无一例外。

    沈雪枫回府之后,连忙让白桦把这幅字挂了起来。

    他今夜在筵席上喝了点酒,左右睡不着,便壮着胆子去敲开亲爹的书房,好一阵央求才让沈榄准许自己继续去崇文馆上学。

    夜里躺在床上,满脑子翻来覆去都是姬焐射箭的英姿。

    今日他在殿前得了陛下赏赐,应该是个好事吧。

    起码在各国使团未离皇都之前,宫里那些看人下菜碟的仆从再不敢对姬焐不敬,那些皇子公主们想欺负他也要审时度势。

    这正是沈雪枫想要的,他想让姬焐和其他皇室后代一样平起平坐。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实现了。

    不过这个南诏小王子对姬焐的执着态度实在是有些奇怪,殿前认输也认得干脆,好似早就认识姬焐一般。

    唔……陛下会不会也对此起了疑?

    沈雪枫想到这里脑子就转不动了,但他知道即便陛下命人去调查姬焐也不会查出什么可疑之处。

    若是真要查,那就让他查!

    姬焐0级新手村开局,没有母族,朝中无亲信,从小到大更无人与他交往过密。

    这样干净的背景,他就不信陛下能查到姬焐敛藏锋芒卧薪尝胆的证据。

    沈雪枫翻了个身,脑袋沉沉的,困意浓重。

    他还有好多事没想明白,比如为什么姬焐能把姬长燃出风头的机会抢过来,毕竟他不认为自己偶然间踏入酒楼便能让尹岚莫名其妙地盯上姬焐……

    自然,他也不知道,姬焐那一枚小小的刀片究竟改变了多少剧情。

    翌日,沈雪枫起得有些晚。

    吃过早饭,他晕乎乎地步出寝屋,春日里耀眼的阳光将他的眼睛晒成浅棕色。

    沈雪枫畏光似地闭上眼睛,一旁的白桦立刻将伞撑了过来。

    “少爷,还是打一下伞吧。”

    “谢谢。”

    沈雪枫转过身对他笑了笑,还没走几步便踉跄了一下。

    白桦当即扶上去:“少爷是否有身体不适?不如今天先告假……”

    “应该只是宿醉头疼,”沈雪枫揉了揉太阳穴,“我没事的,还是去崇文馆吧。”

    路上他又靠在马车上睡了一会儿,睁开眼就到了皇宫,沈雪枫打起精神,兴致冲冲地走进学堂,他知道姬焐一定到了。

    果然,姬焐就坐在那里,两人甫一对视,沈雪枫心跳加速几瞬,立刻主动打招呼。

    “殿下!”

    他提起衣摆,在姬焐身旁坐下来,像往常一般客套:“殿下昨日真是一骑绝尘,我还想恭喜殿下呢,可惜殿下同陛下离得那么近,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姬焐不紧不慢地想着,倒是有机会单独去找那个江宿柳说话。

    沈雪枫并未觉察到他的不对劲,忽然抬头凑过来,贴近姬焐,低声问:“还有就是……我不在学堂的这段时间,殿下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

    比如有人欺负他了之类的。

    少年身上那阵舒缓浅淡的香气不自觉地勾走了姬焐的注意,闻言,他也俯身移到沈雪枫耳边,唇角快要贴上少年的耳垂:“难道,你能替我报仇?”

    热气喷洒,沈雪枫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还、还真有啊,直接替殿下出气可能做不到,但是,背地里从长计议的话,也是可以的。”

    姬焐轻轻颔首,声音懒洋洋的:“好啊,那日后我便要全仰仗你了……雪枫。”

    雪枫二字被他咬得很轻,落在当事人耳中,心里却是一荡。

    这是姬焐第一次私下里喊他的名字,沈雪枫不知从何而来一股责任感,担保道:“殿下放心,敢欺负你的以后都没有好下场——”

    两人正说着,学堂里陆陆续续走进来很多人,那几位皇子还是同往日一般眼高于顶,颐指气使的,但伴读们并没敢像往常一般瞧不起角落里的姬焐。

    毕竟在寿宴上,确实是他替大姬保住了颜面。

    甚至十公主进来的时候还破天荒地低头打了招呼,精致苍白的小脸挤出一丝笑,声线颤抖:“……三皇兄。”

    沈雪枫从她憔悴的神情中瞧出对姬焐的恐惧,她为什么会害怕姬焐?

    今日恰好是礼部尚书古宁止与尚书令一同讲学,姬灵来学堂就是为了蹲点等江宿柳的,她见姬焐一副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不由松一口气,转身快步走到第一排坐下。

    上课时,那一身月白的江宿柳果然来了。

    不止姬灵,学堂里所有的女孩子都默默地将视线放在他身上。

    一听到江宿柳那温润的嗓音开口讲话,沈雪枫就跟着了魔似的,即使坐在最后一排也自觉挺直腰板认真听课。

    不过众人对他的态度也很两极分化,譬如课间时沈雪枫就听到前排两个世家子弟凑在一起小声说江宿柳是个奸臣,害的他们爹如何被陛下罚去陇右道做了几个月苦力之类的。

    沈雪枫刚想辩驳两句,这时却突然有两名内侍迈进来,走到他们最后一排的座位旁俯首低眉。

    “三殿下,齐国昌阳王世子、吐蕃大王子与南诏七王子正在殿外等候,说是要请您去马场。”

    声音不大,但附近的学生都听到了,好奇心驱使下,他们纷纷竖起耳朵偷听。

    姬焐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可是在陛下面前刷脸的好机会,沈雪枫见他没有动作,便说:“殿下怎么不去?”

    姬焐面无表情地反问:“你似乎很希望我去?”

    沈雪枫感觉他心情不是很好。

    “来者是客,他们进宫来找你,不就是为了见殿下一面吗,”沈雪枫劝道,“殿下可以先去,届时我帮殿下向尚书令请假就好,他不会说什么的。”

    能和那些人打好关系也不错,日后登基了,大国之间邻里关系也是个问题。

    姬焐冷眼看着这个小伴读一整节课眼睛都黏在江宿柳身上,此时听了这话,讥嘲地勾起嘴角:“不必了,雪枫如此好学,我若是逃课岂不显得不求上进。”

    他摆摆手,对着内侍道:“我今日只待在学堂,哪儿也不去。”

    “——殿下,”沈雪枫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殿下冷静,我只是想为殿下分忧,没有别的意思,有我在这里记笔记做作业,殿下大可以放心出去应酬。”

    可惜他越这么说,姬焐就越是要同他反着来。

    “我已说了,在这里同你一起听课,”姬焐阴恻恻地道,“怎么,你要替我做决定?”

    虽只有轻飘飘一句话,沈雪枫却觉出他身上莫名阴鸷慑人的威压与气场,当即怂了:“好好,不去就不去。”

    好吓人,怎么说着说着就生气了。

    因姬焐在这里坐着,时不时用冷冰冰的眼神注视着自己,沈雪枫不敢再有什么其他的想法,连上前去找尚书令说话的胆子都没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姬灵一直围着他转。

    散学时,学生们兴高采烈地冲出了学堂,江宿柳身侧的书童为他收拾好书本,这时姬灵又凑上来。

    “宿柳哥哥,过几日郊游踏青,你能陪灵儿一起去玩吗?”

    江宿柳淡淡一笑,借口拒绝了,临出门时,他脚步微顿,停下来给最后一排的沈雪枫打了招呼。

    “沈小公子,”他笑道,“明日见。”

    此话一出,在场两个姓姬的兄妹脸色都是一沉。

    姬灵亦步亦趋地跟在江宿柳身后,狠狠地剜了沈雪枫一眼,二话不说地提裙走了。

    身侧的姬焐声线凉凉的:“你同尚书令关系真是不错。”

    沈雪枫:“……”

    另一边,江宿柳出了崇文馆,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坐上太极殿派来的一顶软轿,一路乘至御书房门口。

    正在等候的内侍一见他下轿,立马拖着圆滚滚的身子迎上来,脸上的褶子随笑容加深:“江大人您可算来了,陛下正在里面批折子呢。”

    江宿柳点点头,面有为难之色,他转身看了一眼,道:“方才十公主一直在轿后跟着,现下不知何处去了,若是公主也到了太极殿,劳烦公公能帮我周旋一二。”

    “江大人您尽管放心。”内侍替他推开御书房的门,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关合上。

    殿中四角瑞兽熏炉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乾封帝单手支额,眼皮也未抬,直接发问:“先前让你同秦御史调查赣南道动乱一事可有结果?”

    江宿柳垂手行礼:“据密探来报,应是有人暗中指使山贼在雷州作乱,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荆国公便能立刻带兵撤出陇右,前往平定。”

    “他与霍忠候分庭抗礼,目前不可调动,”乾封帝道,“方才户部又递了折子,江南道益州水患,灾银迟迟未抵,流民一齐涌向赣南道,长此以往,江南、赣南边城必会与南诏合作,一同反姬,若是这两桩案同时交予你,你能否办好?”

    江宿柳只说:“只要是陛下吩咐,臣自当殚精竭虑。”

    乾封帝示意他不必多言,思索良久:“罢了,朕留你在皇都还有别的用处。若是派一名皇子去……爱卿认为谁更合适?”

    这……

    江宿柳沉思:“臣知道陛下良苦用心,想借此事锻炼几位殿下,但赣南一带险象迭生、危机四伏,目前除了戍边的四殿下,恐怕无人能安安稳稳地回来。”

    “玄炎不可,”乾封帝否定,“他祖父任司徒如今气焰嚣张,被皇后的人盯得很紧,若是让玄炎平定动乱,皇后不会甘心让长燃吃这个亏。”

    君臣二人静默一瞬,乾封帝接着叹息道:“长燃这年纪是该出去历练一番,可惜他太浮躁,以为什么都是自己的,不争不抢便能落到自己手里。”

    “臣倒不这么认为,”江宿柳缓缓说,“昨日在殿前,大殿下不也主动争取了么?”

    见乾封帝没说话,他又循循善诱一般开口:“臣看大殿下与三殿下一个抢,一个让,可见大殿下并不是不愿争抢的人,端看他想不想要。”

    乾封帝皱眉:“朕听闻今日那齐国的昌阳王世子也去崇文馆找了三皇子?”

    “正是,不过三殿下并未同那几人见面,”江宿柳说,“三殿下在宴会前并未与外族使团有过交集,千秋寿宴那场比试,应当不是刻意为之。”

    乾封帝仍未瞧他一眼,只是换了份折子:“他一个从未受到过重视的皇子,如何能有如此高超的箭术,连长燃都比不及。”

    “三殿下定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江宿柳神秘莫测地微笑,“大殿下豢养的死士都未能叫他受伤,可见三殿下与‘废物’二字相去甚远。”

    听到这,乾封帝才有些讶异:“长燃这孩子一向谨小慎微,竟也有如此坐不住的时候。”

    江宿柳但笑不语。

    见乾封帝没说话,他继续道:“所以,陛下想培养大殿下的机会来了。”

    乾封帝终于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江宿柳轻声问:“陛下以为,三殿下去雷州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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