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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成见

    江春挥退妻子,莫名又长叹了一声。

    观世间事,一叶落知天下秋,仅看家中妻儿对李非瑜之态度变化,已可见整个庆符县的反应大抵是如何。

    他自是知道牟氏说的并非全无道理,但道理再对有何用?李非瑜怎可能娶自家女儿为妻?

    亲事如此,官场也是如此,各自之立场也绝非妇道人家想当然就能决定的……

    心念才转到这里,忽听门外有仆婢通禀道:“阿郎,李县尉求见。”

    江春不由暗骂,住进家里来,求见倒是方便。

    “请进。”

    他揉了揉脸,笑着起身相迎,道:“非瑜来了。”

    李瑕进了书房,手里还拿着一幅卷轴。

    “江县令,打扰了。”

    “非瑜不必客气。”江春道:“晚间还过来,有何事?”

    “县令昨日说要置酒为我接风洗尘,你我与房主簿三人好好聊聊,今日怎么就忘了?莫不是我有错处,惹县令不喜?”

    “哈哈,非瑜这说的哪里话?绝无此事,绝无此事,是未想到非瑜如此勤勉,怕你辛苦,怕你辛苦。”

    “既如此,我可否与县令好好聊聊?”

    “这是自然……”

    不等江春一句话说完,李瑕竟是将手里的卷轴径直在江春案上铺开,那是一卷地图。

    “想请县令支持,在庆符县再设一支水师。”

    江春闻言,竟是愣在那里,老半晌未能反应过来……

    ~~

    房言楷回到书房。

    蒋焴坐在下首,长叹一声,道:“东翁,经此一事,再握着三班不交给李县尉,只怕是说不过去了。”

    “他本就不在乎我交不交给他。”房言楷淡淡道,“他不是一直在接触三班吗?”

    蒋焴道:“李瑕虽年少,却心机深沉。夸口以一敌众,实则以己之长攻人所短,虚造了声势,不愧为奸贼门下。他必不甘当一个无权县尉,今日这剑锋,是指向东翁呐。”

    房言楷低头看着公文,终是无心再看进去。

    蒋焴道:“衙役、民壮,皆粗莽汉子,往后难保不受他拉拢;还有江县令,如今李瑕就住在江县令院里,难保他们联手……”

    “明光认为当如何应付?”

    “不如将三班交给他,再派一桩难办的差事给他?”

    房言楷道:“就算拿了他的错处也无用,县令、主簿并无罢免县尉之权。”

    蒋焴道:“可知州有。”

    房言楷摇了摇了头,沉吟道:“若只能请知州出面,不必做此计算,否则反遭知州不喜。”

    “依东翁之意?”

    “我直接修书一封,请知州罢免他。”

    “可这由头?”

    “不须由头。”房言楷道:“哪怕只是将他唤到叙州城里晾着,也便是了。”

    “东翁明鉴。”

    “明光来执笔吧。”房言楷起身踱了两步,道:“先说李非瑜年轻狂妄,又出奸党门下……”

    话音未落,忽听门外传来一声通禀。

    “阿郎,江县令与李县尉来了。”

    ~~

    书房中烛光明亮。

    房言楷坐在那,目光凝视着地图,耳边是李瑕侃侃而谈。

    他只觉恍然如在梦中,良久没反应过来,李瑕为何会跑来说这些?

    “此次,蒙军伐蜀,其战略目的在重庆府、合州。合州之地形,比叙州更险峻、更重要。三江汇聚,可控蜀疆;崇山峻岭,可谓天堑。

    帖哥火鲁赤、带答儿、汪德臣这几路我们管不了。但兀良合台这一路,顺金沙江而攻叙州,以图包围合州,此为必然。

    我等驻守边县,担守土之职,须尽力挡兀良合台一挡。那便该有水师,进可顺符江而下,侧击蒙军,退可驻防符江,保庆符县外百姓……”

    李瑕说到这里,问道:“房主簿意下如何?”

    房言楷回过神来,道:“战事一起,自有大军迎战,岂须小小县城参战?”

    “蜀地抗蒙十余年,不皆是县乡、各寨军民奋起相抗吗?”

    “可这……”

    李瑕道:“除此之外。有了水师,不仅可以守卫城池,还可沿符江上下,防御蒙军劫虏城外百姓。”

    房言楷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江春。

    只见江春正端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与世无争。

    李瑕道:“县令与主簿若是裁决不下,可写信问询史知州意见。我赴任时途经叙州,见叙州正在操练水师,想必史知州亦知战,此战水师为关键。”

    房言楷再次沉默下来,捻着长须,良久无言。

    他自觉任庆符主簿,兼县尉以来,将下县之武备提成紧县,维持治安,做得极好……但怎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李瑕也不说话,在客位坐下,静静等着。

    直到许久之后,烛火“啪”的一声响。

    房言楷抬起头,看着李瑕,神情仿佛萎靡下来。

    “李县尉为何不亲自笺奏知州?”

    “史知州对我有成见。”李瑕道:“由我提出,反遭他疑心。不如由县令与主簿联名行文,于事更有利处。”

    江春摆手道:“非瑜,不可如此胡言乱语,知州岂会对你有所成见?”

    李瑕道:“不仅史知州,县令与主簿亦对我有成见,此事不必掩饰。重要的是战事在即,我等牧守一方,须以战事为重。”

    江春一愣,尴尬至极。

    这感觉,就像是被李瑕一剑刺到面门上。

    为官十一载,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锐气逼人的,哪像是在当官啊?

    房言楷则是面色灰败,再次默然不语。

    唯独李瑕,将那一团和气的遮掩一把掀掉,他自己却如同没事人。

    “两位无权罢免我,有无成见我并不在乎。往后彼此交谈,大可少些虚与委蛇,只说这水师一事,两位有何顾虑,不妨直言?”

    “言重了,言重了。”江春摆手笑道,“非瑜这话未免显年轻气盛,失了风度……”

    “好。”房言楷忽然开口,道:“那便直言。”

    “主簿请说。”

    “李县尉就不担心功劳归了我等?”

    “不担心。”

    “为何?”

    “我不远千里赴蜀,非为这等小功。”

    “李县尉不担心水师之权归了我等?”

    “不担心。”李瑕道:“维护一县治安、浚疏水利、巡检道路、御敌守土等,皆县尉之职权。今日房主簿信不过我,不愿将武备托付,它日信得过我了,自会托付。”

    “我若一直信不过你呢?”

    李瑕坦然看向房言楷,眼神自信,意思不言而喻。

    房言楷眯了眯眼,偏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李瑕又看向桌案,只见上面摆着饭菜,只用到一半。

    “冒昧多说一句,房主簿身兼二职,着实辛苦,但饭还是要好好吃的,人是铁,饭是钢。”

    “此事……容我再与县令商议。”

    “也好,那请两位考虑,明早我再请教。”李瑕起身,拱了拱手,道:“不打搅了。”

    他说罢,离开书房,颇为洒脱。

    屋中,房言楷深叹一声。

    “哼,这等狂悖竖子,也配为官耶?”江春说了一句,目光落在那地图上,自觉讪然,良久方才道:“正书怎么看?”

    “他说,建支水师迎敌,且将功劳分给你我。”

    “这……”

    “论格局气度,怕是输得一塌糊涂了。”

    “是否有诈?”

    房言楷未答,只是从袖子掏出了那封蒋焴写到一半的信。

    若要上奏筹建水师一事,自是不能再告李瑕的状。

    否则,两桩事一起摆在知州面前,再等知州听闻是李瑕的主张……那原已输得一塌糊涂的格局气度,只怕更不忍直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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