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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对决

    荆州南郡,江陵城外。

    甘宁部到来的速度比预计中更快,辰时前后即已出现郊野。

    连绵一夜的雨水至今未停,地面泥泞,官道两边的麦苗郁郁葱葱,远方有片小树林,淋在雨下,青翠欲滴。

    大队的扬州军骑兵络绎不绝,有些行在路上,前呼后叫,吆喝不绝;有些奔在田间,挥舞枪戈,耀武扬威,渐近人膝的麦苗纷纷被马蹄踏倒,又带起许多的泥水,迸溅的到处都是。还有一些爱惜马力的老卒,因见已经抵达目的地,都下了马,牵着坐骑在泥地中徒步前行,沾了半腿的泥。

    扬州军的两位主将,甘宁与梁锐,早在快到江陵的时候,就已分别从军前、军后汇合在了中军,两面旗帜并在一处,迎着风雨招展。

    先是中军找好扎营的位置,由侧翼警戒防备;然后中军派出人马替换侧翼警戒的军卒防守,换侧翼扎营。

    王政这次亲征率领进入江陵的部曲皆为骑兵,野战为首、防御为次,所以他们所扎下的营地与一般步骑皆有的正规军队营寨不同,只粗略地布下了一点防范,比如拒马、铁蒺藜之类,主要是营房扎好,军旗竖下,方便那些因为长途行军而有点散乱的营头集合就可以了。

    金戈铁马听起来自然是热血沸腾,但真正的沙场作战却更多是日常的琐碎,毕竟大部分时间其实都在“接敌之前”,比如行军布阵,便是很艰苦的事情,特别是眼下进入了雨水频繁的盛夏时节。

    雨中行军,雨水冲在身上,衣甲里都是湿漉漉的,贴身湿,遍体生凉,摘下兜鍪、脱下军靴,倒出来的都是水;并且道路上又是泥地又是水坑,走在路上不小心摔一跤,从头到脚都是泥污。

    到了目的地,又要面临打仗,最多扎个帐篷,想冲个澡都难上又难,还好,现在不是冬天,若再是冬天那才是一件令人难熬的苦事,冻坏了手脚都是寻常事。

    更有那辎重车队,看似没有太大的危险,冲锋陷阵多数不用他们上。但是遇上雨雪天气,迎风冒着雨雪,在泥地或者冻土上推车前行,也煞是劳累。

    冲车或许还是较轻的,一架云梯、一个撞车就得好几个车运,人拉马拽,尤其过河、或者陷入泥沼里边的时候,苦累只有本人清楚。

    种种艰苦,不一而提。

    甘宁、梁锐选择扎营的地点在江陵的城西,距离城池有二十里,正好与城东面的王政部隔城遥望。两三个时辰上下,大致把营地建好,随之不久,大约午时刚过一刻多钟,便有号角响起,中军大帐的战鼓也擂响了。

    这是召集诸将的讯号,各个营头的管带,乃至都伯以上的中层将官纷纷应命而动,驱马赶去中军,汇聚主将帐内,听候命令。

    主将升帐,群将云集,甘宁自然坐在正位,梁锐另外搬了把交椅放在他的下手,坐在其侧,虽然出身王政的嫡系,但既然两部合军,那军队里边的权威只能是一人,官职更高的甘宁自然当仁不让,两人都是铠甲鲜明,兜鍪上红缨高高竖起,手按长剑,后挂披风。

    三通鼓毕,有中军的值勤军官出列点名。

    按照各个营头,一个个点其主将的姓名。凡到者,皆高声应诺;如果还有没有到的,也不必直接入内了,先在帐外挨数十大板,受过军法惩处之后,再入营听令就是。若到的特别晚的,抑或不到的,甚有可能砍头。

    战争之间,不能儿戏,军营之内,法大过情。

    便是几千的军马行动,如果没有军法约束,等同乌合之众,莫讲百战百胜,怕是连半点的战斗力都不会有。在这个时候,主将他就不是一个人,他必须就是法令的化身。而偏裨诸将、包括士卒也都不是一个人,他们必须是武器的化身。

    主将可以无微不至地关怀部属,记住每一部下的名字,记住每一个部下的喜好、记住每一个部下的性格,但是,唯一的一点,绝不能把部下当作一个人来看待,部下就是刀、就是剑,就是用来取胜的工具。

    值勤军官点过名,诸将皆到,梁锐对着甘宁拱手,请他发话。

    甘宁顾盼左右,帐内此时环列两侧,站了二十余人,都批盔带甲,昂藏而立,目注在他的面上,微微颔首,朗声说道:“诸位,急行军三日下来,咱们算是按时到了江陵城下,按照主公的军报,当在入夜前发起第一波的攻势。不过方才扎营之时,我曾登高远望,却发现江陵城外竟有一处营垒,与江陵城恰好成掎角之势,这事却是军报中没有提起的”

    听到这话,一个都伯道:“甘将军,末将也看到了,观其痕迹,这营垒料来是新建不久,主公的军报没有提及,也是正常。”

    “俺心想也是如此。”

    甘宁沉声道:“主公要咱们从西面发动攻势,便是因为江陵原本只有一座外城津乡位于城西,城东地势平坦,正适合骑兵冲锋,如今既然多了一处营垒,却是有些棘手,欲夺江陵,必先除此障碍!”

    众人皆无异议,梁锐附和道:“方才手下已经探明,这处营垒中只有五百士卒驻守,以我军精锐,翻手可取。”

    尽管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但在实战却要考虑到很多因素,比如两军的士卒战力差距,城池的坚固程度,地形因素等等,所以真正的攻坚战上,面对一般的城池,大部分情况下,拥有三倍兵力便已经足够让攻城方发动攻势了。

    甘宁的扬州军在平均战力上自然不如王政那边的天军主力,但也算的上是精锐了,又是进攻一个小小的营垒,以二取之,应该就有获胜的把握了。

    两位主将说毕,帐内诸将皆轰然称是,甘宁当即一一点派,给各营分配了任务。

    留下一千人守卫营寨,再从两边侧翼里各抽出五百人,以五百骑警戒江陵城内的驻军,用五百骑监视西边的津乡城,这部分军马由梁锐指挥,然后集合主力千人由甘宁亲领攻击。

    “传令各营埋锅生火,教军士们好生休息。一个时辰后,展开攻势!”

    “争取两个时辰内把敌营拿下,随后转攻西边津乡,到明日天亮前,要把江陵军布置在城外的阻碍全部扫清,与主公汇合!”

    “诺!”

    二十余位将官同声接令,话音在帐内回荡,压住了落在帐篷顶的雨声。

    江陵城头,郭永登高远望。

    他放眼顾盼,面沉如水:“贼军离城二十里乃止,所扎营的位置恰好在我军城外东西两城之间而稍微偏向西营.黄公,这其中似有讲究。”

    黄晔是南郡长史,此时敌临城下,职责所在,自然不能与其他士族一般缩在城内,也随着郭永一块儿在城上冒雨巡查,听到这话,接口说道:“似有讲究?太守看出了什么端倪?”

    “如今落雨不停,本就不利攻城,”郭永沉声道:“贼寇在城外二十里处扎营,应该说明他们暂时没有攻我江陵的意向。”

    离城二十里扎营本来是一个很正常的情况,但是那都是在晴朗的天气,因为行军便利,列阵完毕,随时可以迫于城下,但眼下却是不同。

    天有雨雪的情况下,对于攻城方是极大的不利,持续下雨,道路泥泞,行军很不方便,在郭永看来,若是甘宁部想要直接攻城,便肯定不会仍旧选择离城二十里了,十五里,乃至十里,才是一个合理的距离。

    要不然,部曲从营寨走到城下就花费大半力气了,还攻打什么城?

    “眼下时节,贼军不选择立即攻城,本也是合情合理,”黄晔自然明白郭永的想法:“太守所顾虑的,应是贼将甘宁,为何要把营地选在津乡和营垒之间?”

    “不错。”郭永道:“放在这里,难道甘宁就不怕受到我军两部的夹击夜袭么?我方才看了下,这支贼军也全部都是骑兵,扎营的时间还那么短,可以断定他们所扎的营地定不牢固。”

    “营既不牢,又还放在我两营间,这就奇怪了,且更还偏向西营,这就有些反常了。”

    “太守是说?”

    “贼寇必有玄虚!”

    郭永话音未落,只见阴沉的天幕下,远处西边营中蓦地里红旗连飚,就好像是一点火焰,跳动在绵绵的雨幕之中。

    这红旗是郭永特意命令城外营地竖立的,旗杆数丈高低,旗面也有数丈的宽幅,若是遇到敌袭,在白天的时候便可用之示警,而要是在夜晚,则改为放火传讯。

    江陵城头的望楼上,自有眼神好的士卒时刻注意。这时看到,顾不上大雨瓢泼,从高处探出半个身子来,朝着下边连声大呼。

    不用望楼上的士卒喊叫,郭永早已看到,当即惊呼出口:“不好!”

    黄晔紧跟着问道:“贼军强袭我营当然不好,太守因何震惊?”

    营垒布在城外,本就是为扬州军做障碍的,而敌人攻城之前,先取营垒,也是意料中事,按道理郭永不至于这般震惊才是。

    “黄公有所不知。”郭永说道:“大雨如注,地面泥滑,固然不利攻方;但是全是骑兵,远程奔袭,来得又很迅速,必然没有带太多的大型攻城器械。所以说冒雨发动进攻,看似对他们不利,实际刚好相反!”

    黄晔不是笨人,虽没亲自上阵打过仗,可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顿时醒悟,也是“哎呀”一声!

    “不错,城西营地驻军只有五百人,临对强敌,在兵力上本就处在绝对的劣势,本就要靠弓矢,落炮等物防御,如今雨如倾盆,却也让这些器械的威力大减,等同先自断了一臂,而敌人的骑兵却完全可以借机发挥他们最大的优势!”

    “不止如此。”

    “还有什么?”

    “雨中不利行军布阵。以本将料来,贼寇在攻击我城外南营之余,肯定还留下来的有预备队。只要我军敢出城驰援西营,便定会遭其截击。一边是即便分散也能来去自如呼啸如风的骑兵;一边是冒着雨水难以布阵无法发挥战斗力的步卒,孰胜孰负,不用多说,也是一目了然。”

    也不知是被雨淋的,抑或是别的原因,黄晔嘴唇发白,脸色发青,说道:“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没过多久,望楼上,便有一个士卒再次探出身来,高声叫道:“太守,西营求援,贼寇攻势甚猛!”

    十几个将官跟随在郭永的左右,此时都神情严肃,站得笔直,任雨水浇落,顺着他们的兜鍪、铠甲往下流淌,目光齐齐集中在郭永的脸上,只等他一声令下。

    郭永微微地闭了一下眼,紧紧握住短刀,无视诸将的视线,缓缓地说道:“适才本将已经分析过了,如果此时出军驰援,实大不利我军。”

    “传令:命西营死守寨垒,半步不得后退。若是阵地有失,叫他们什长以上都提头来见!”

    诸将闻得此令,都是面面相窥,县尉犹豫片刻,还是壮起胆子出列说道:“太守,正如您刚才的分析。雨中弓矢、强弩皆大受影响,我军五百人靠着一个小小营垒,能打退敌军数千人的强攻么?”

    江陵城外的地势都较为平缓,西营说是位处高地,其实也并不太高,扬州军只需一个冲锋就能从下边奔到营外。

    而雨水太大,对弓矢与强弩的发射也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雨落成线,风吹不止,第一个会影响到射手的视野,其次会影响到箭矢发射出去的力度以及射程。

    强弓和劲弩还好点,普通一点的弓,拉满了弦,箭矢射出去,被雨一砸、风一吹,难免偏离方向并且渐渐后继无力,这样的情况下,骑兵驰骋起来便愈发肆无忌惮了。

    郭永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的盯视着远方,一言不发。

    眼下江陵城的内外共有四股兵力,眼见甘宁冰凌城下,城东面的吴牛部却一直未曾未动,既然如此,关羽部肯定也会按兵不动了。

    那么这前期交锋,便是他和甘宁的对决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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