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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

    梁封侯愕然一笑,旋即他垂头喷出长长的鼻息,然后将手盖在刘朔云颤抖的手上,说:「那你将来娶妻生子,你的孩子取名便叫封侯,与我也是个念想。如何?」

    凄美的烛火忽动,像是刘朔云眨动的泪眼,半遮半掩的窗外起了寒风,吹的盆栽叶摇如海。

    刘朔云在开枝散叶的婆娑叶声里说。.z.br>

    「你若不归,我便死等此生。」

    烛蜡沿着蜡身流淌时,静悄悄的门扉被推开了。

    石丹心提笔落字,草书字迹规整,老辣蕴锋,他写着字说:「他走了?」

    宁静的烛光映照着叶宏放,半面侧脸是轻松的模样,他回应说:「啊,六名斥候随行,明早就能过驿站。」

    笔毫运转,长锋倾斜而下,好似将杀意刻入薄柔的白纸。

    等待这字浑然天成,石丹心像是终于放下了心,说:「他心急,明早暮时就能过代州。」

    叶宏放走过来按着凳子大咧咧坐下,双眼观看跃然纸上的字,半晌都一声不吭。

    「军师。」叶宏放将手轻轻靠在桌上,「还有办法吗?」

    石丹心自他进门后就从未看过他一眼,手上的笔不断地书写,嘴上说:「宏放。我记得,你我初相识还是在红山马道。你那时年轻,是个精气十足的小伙子。」

    叶宏放裹着脖子挠着耳鬓,他腼腆地抬头说:「那年才十六,还是个不经事的孩子。」

    「十六……」石丹心手上没停,嘴上咕哝,「四年了,如今是二十当头的孩子了。」

    叶宏放认真地说:「军师,二十就是男人了。」

    「男人……」石丹心蠕动着唇齿念叨,「男人不会问我「还有没有办法。」」

    那苍老的手加快了几分,等待最后一个字完成,石丹心才如释重负的将笔搁下。

    他转过来,眯着眼缝看叶宏放。

    叶宏放与他对视,问:「那怎么才算男人?」

    石丹心端详着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四年的年轻人,随即反问:「宏放,你恨我吗?」

    「恨?」叶宏放不解地蹙眉,「为何?」

    「当年边塞守备军出塞灭大漠右庭,此事乃我一手促就。」石丹心撑着双膝,「亦是我害死甄毅将军。此事,你恨吗?」

    叶宏放撑起双臂后仰身,他眉毛挤弄出沉思的神态,半晌后说:「当时得知此事,心中是觉得恨。但前因后果的经过我都知晓,军师是为报家仇,可杀外寇本是为国尽忠。」

    石丹心默默听完,旋即略斜面容端详叶宏放,说:「私欲为一时之快,好比刀斩人头落。但若能隐忍一时之快,且纵观全局从长计议,此为智者所为。前者如儒童,只为当时私心,不计前因后果。后者如百姓,隐忍世道不公,苟活求全。这便是男人。」

    叶宏放想了想,扭身将挂在腰后的酒壶取下放在桌上,然后打开酒塞用手扇了扇,浓郁的酒香顿时扑鼻而来。

    他在扇动间问:「若是此刻有人带了壶酒,为军师解忧排难。如此懂事的人,算不算得是个男人?」

    石丹心闻着那酒香,不禁只觉得牙根隐隐作痒,当即伸手去拿。

    叶宏放扑着下巴盖在酒壶上,他护着酒说:「军师,你还没说呢。」

    石丹心的手就搁在案上,那细长的手指指着叶宏放怀里的酒,说:「不尊老爱幼,还是个孩子。」

    叶宏放翻着白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酒沿着桌案咕溜溜地推出去。

    石丹心稳稳地握住酒壶,然后拍开他的手催促:「去巡夜吧,孩子不宜饮酒。」

    叶宏放不满地长长「嘿」了一声,旋即撅着嘴走出

    了门。

    待得门扉缓缓合闭,石丹心听着那缓慢悠长的木头吱哑声,面容的皱纹挤在一起,说:「知道我不能受惊,还算懂事。」

    夜深人静,屋外大漠的风声呼哧呼哧,屋内寂静无声。

    石丹心聆听着那风声许久,旋即一手拿起酒塞,一手端起酒壶凑近鼻尖闻了闻。在那浓厚的酒香里,他寻出了似曾相识的味道。

    「春未老。」他满足地叹息,然后慢慢将酒塞塞入壶口,「是口上路的好酒。」

    桌案上的书信被收拢在宽大的袖子里,而酒壶则被捧在手心。石丹心颤巍巍地撑起身子,旋即推开门扉走出屋子,朝着通道尽头的鹰楼走去。

    那些书信一封接着一封被塞入竹筒,雄鹰振翅飞跃向幽寂的黑夜。呼呼风声伴随,不久便消匿在黑暗中。

    而屹立在鹰楼的老人在此刻转动目光。

    看向了城头。

    天明时分,苍茫的天空下起了临冬的第一场雪。

    而此刻满红关内城大门缓缓打开之际,一名斥候策马急行奔走,大步流星地冲来了校场。

    「将军!」斥候利落地翻身下马,他气息紊乱地单膝跪地,「代州急报!」

    梁封侯接过奉上的信卷打开一看,他的眸子陡然紧缩,当即问:「水渠有重兵把守,怎么会遭人破坏?!」

    「水渠的确有重兵把守,可将军。」斥候难以启齿地说,「破坏水渠的人是从后山小道下来的,警备军发现时已经太晚。水渠彻底被毁不说,就是小的交接情报时也是淌水从过膝的红山马道去交接,来人称、称……」

    斥候不敢在说下去了。

    可梁封侯冷声厉喝:「讲!」

    「红山马道被洪水淹了,江水已经彻底断开了代州通往崇都的道路,而且那浪大的够淹没整个代州城。」斥候面色苍白地说,「满红关暂且不说,恐怕崇都的援兵根本到不了我们这,将军,我们……」

    梁封侯面色剧变,他厉声质问:「那刘尉史呢?他昨夜出发至此刻,如今人应该还在代州!如何?!你说呀?!」

    斥候从未见过梁封侯这般激动的模样,他立刻说:「将军莫急,据驿站的斥候回报刘尉史已过代州,水渠应是刘尉史过代州后才被毁的。将军,莫不是刘尉史他……」

    斥候怀疑的语气令梁封侯眸子里现出杀意,他一把扯住斥候的甲胄暴喝:「刘朔云是什么人不止我清楚,你更应该清楚!他不可能毁掉水渠!」

    梁封侯狠狠扯开手,令斥候踉跄地摔在地上,呆愣地看着梁封侯。

    「将军!」

    城头传来高声呐喊。

    「那些杂碎来了!」

    声音响彻城头,所有甲士麻木地站起身,他们方才在听闻水渠被毁的噩耗后,眸子里皆显露出深深的绝望。

    水渠被毁,红山马道被淹没,路断在代州。那意味着通往九州的路已经没了,他们也回不了家了。

    所有驻足在城头的甲士齐齐汇聚目光,看向了梁封侯。

    大雪皑皑,洒满城头,身后的大漠风沙里传来嘶哑的低吼,随着城门缓缓闭合的沉闷声响。所有人都只觉得这一天的冷意,遍布全身浸透了心脏。

    「都听到了。」梁封侯握紧腰间的刀柄,他环视四周震声暴喝,「都听到了吗?!」

    所有甲士茫然地环视着他,目光中现出死寂的复杂。

    「红山马道被毁了,代州通往崇都的路断了。」梁封侯微转脚步环视四周汇聚来的视线,「我不瞒你们,因为这没必要瞒!我们边塞守备军自郑国开国以来镇守边关!六营在此创立,甄毅将军更是前无古人带领我们出塞平寇,荡灭大漠右庭!

    王族金刀折戬沉沙,此为胜绩,此为骄傲!只要满红关马蹄一响,外寇皆闻风而逃,但你们知道他们怕的是什么吗?」

    所有人无声地凝望,可胸腔里已经浮现出了答案。

    「是我郑国的战刀!」梁封侯一拍胸口,豪气干云地震声呐喊,「还有一颗无谓生死的忠心!」

    「呼哈!」

    所有甲士当即默契地齐声呐喊!

    「红山马道通天子脚下,你们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唯一通往九州的路,可敌人也知道那是唯一通往九州的路!」梁封侯驻足而立,肩头雪花振臂而落,「但他们不知道红山马道不是留给我们的退路,因为我们的路就在这里,我们的家就在这里,而我们会一直守在这里,无论是生还是死!我们会一直守在这里!生生世世!」

    「呼哈!」

    死寂的双眼重新泛现出奕奕神采,迸射出炙热的战意。所有人胸腔起伏,如恶兽般喷吐着野蛮的鼻息。

    「如今外寇没了,可凡是犯我郑国疆土者!」梁封侯咣当一声拔出战刀,他高举着呐喊,「杀!!!」

    「呼哈!」

    「呼哈!!」

    「呼哈!!!」

    震耳的战吼响彻云霄,所有甲士在无数声清脆的拔刀声中高举着战刀,转过了身,朝向了轰天弥漫的狂沙!

    「弓箭上弦!」

    阁楼上的弓箭兵齐齐弯弓搭箭,长弓被拉成满月,眯起的眼眸紧搭着弓弦。

    「落石上油,点起篝火!」

    强壮的甲士们合力抱起巨石,将其放入投石车中,粘稠的火油拉着长丝浇灌下去,旁侧空地则「噌」地一声响,火石点起了篝火,火苗渐渐烧旺。

    梁封侯渡步上了城头,遥望宽广的大漠,在无数声此起彼伏的低吼声里,看着无数双血红的双眼从弥漫的沙尘中挣脱而出,现出了如汪洋般的恐怖身影。

    「放!」

    嗡!

    投石车被砍断了绳索,燃烧着火焰的巨石一飞冲天,朝着远处的沙地滚动着落下!

    轰鸣闷响,几颗巨石滚落的瞬间顿时压倒一大片恶魔,可残活的恶魔紧跟着就长啸起无边无际的嘶吼,旋即扯开四爪如疯了般朝满红关发起了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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