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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河汉鹊桥泝4

    杨素惧内,无法可想,只得对李渊说出一番大道理,推说大隋国风俭素,皇帝犹不纳妃,人臣岂可纳妾?又说晋王杨广不好女子舞乐,所以受到皇帝、皇后钟爱。

    杨坚是李渊的嫡亲姨父,独孤皇后又特别照顾这个内甥,李渊怎会不知道圣意好恶?在杨素如此有力的威逼利诱之下,李渊只得勉强退让。

    然而这许多皇室权术,妇人女子的心事,李药师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出岫处境尴尬,不免为她忧心。

    又听说越国夫人为杜绝后患,不许出岫再为杨玄庆煎茶,李药师更是着急。

    只听杨玄庆又道:“今日恰逢中元,家中既有道士以三牲五果祭奠亡灵,又有僧人办盂兰盆会供奉佛祖,内府往来出入较为方便,所以出岫约你一会。”

    当下他嘱咐李药师在杨素寿宴之前曾经住过的客房中等候,自己则往内府,设法助出岫来会。

    此时尚是申初,道士僧人要到酉正才开始作法诵经。

    李药师心知欲等出岫来会,至少尚有个把时辰。

    自己心神如此焦躁,如何熬得过去?当下他取过杨玄庆书房中的香炉、茶具,到客房中燃起线香,自顾自地煎起茶来。

    他到底曾随玄中子习业多年,修为已有根基,炉香才起,鼎水初沸,便已将焦躁的心神平复下来。

    夕阳逐渐西斜,内府也传出木鱼磬音,李药师知道盂兰盆会已经开始了。

    他心神一振,推窗引颈而望,眼中只见树影迭着花影,耳中只闻蛙唱和着梵唱,哪有伊人芳踪?他又燃了一炉香,煎了一鼎茶,闭目静坐以待。

    明月渐上柳梢,他移坐窗前,边赏月色,边候伊人。

    不知过了许久,才在槐树影下现出一褶幞帽黑靴、紫衣银带的婷婷身影。

    那期盼已久的佳人,终于翩然到来。

    李药师开门相迎。

    出岫进得房来,掩上房门,即从怀中取出一方锦缎包裹。

    她打开包裹,里面果然便是乐昌公主那半面铜镜。

    出岫将铜镜交予李药师,说道:“出岫处境,公子想必已然知晓。只怕日后难以再见,所以九姨命出岫今日便将铜镜交予公子。但盼中秋之日,九姨和九姨父便能重聚。”

    她说到此处,声音竟有些许哽咽。

    出岫又取出日前李药师交给她的那卷琴谱,交还予李药师。

    李药师不收,出岫只默默垂泪摇头,将琴谱再推过来。

    李药师知她思及乐昌公主将与夫婿相聚,而自己却不得已而立誓侍奉越国夫人终老,难免委屈感伤。

    他更明白,如今不论如何安慰出岫,都已无济于事,只得说道:“姑娘交代之事,在下自当奋力以赴。然而将来际遇,未必尽是困境,如今何须预作悲声?当此月夜,知音相对,你我便焚香煎茶,以尽一宵之欢,如何?”

    他见出岫不置可否,便自去燃起线香,煎水投茶。

    他茶中不掺酪浆,煎成的茶在饽沫之下,便是湘黄色的清香茶汤。

    出岫浅啜茶汤,微笑说道:“离开江南,就再没有吃过这样的茶了。”

    李药师道:“姑娘想必甚为怀念江南?”

    出岫道:“怀念又待如何?故园只怕已成灰烬了。”

    李药师默然片刻,说道:“令姑娘去乡背井,亲故离散之人,便是家舅。姑娘心中难道并无怨怼?”

    出岫微微一笑,说道:“历朝历代衰亡兴替,哪一次不是福缘自招,祸由自取?若非国家栋梁先已蛀蚀,他人如何轻易便能够摧枯拉朽?何况……”她朝李药师歉然一笑:“公子莫怪出岫冒犯,是否令出岫去乡背井,亲故离散,只怕尊舅尚作不得主。出岫心中,如何会对尊舅有所怨怼?”

    李药师闻言,说道:“姑娘能作如是想,让在下宽心不少。”

    出岫微微一笑,默默吃茶。

    也不知是否是茶汤让她微醺,一碗既尽,她颊泛酡红,脉脉含情,突然笑道:“出岫若非来到北地,又如何能遇见公子?”

    她说话时竟然主动伸手,与李药师双手相握。

    李药师见她如此,心头怦怦乱跳。

    出岫竟又除下幞帽,散下万缕青丝,将螓首倚上李药师肩头。

    李药师本来极为豁达,并非矫情卫道之士,出岫既然放下身段,他便也不再矜持。

    两人相对轻解罗衫,当此中元月夜,在这越国公府的客房之中,便圆了云雨巫山之梦。

    晚唐李郢有一首七律〈中元夜〉,其后半段所写轻衣、绮罗、湘水、巫峡,竟似是专为吟咏此夜的李药师与出岫:

    香飘彩殿凝兰麝

    露绕轻衣杂绮罗

    湘水夜空巫峡远

    不知归路欲如何

    缠绵缱绻之后,出岫坐起身来,漫挽青丝,柔声说道:“公子,出岫今日若不表明心迹,只怕日后难有机会。只盼公子莫要将出岫当成轻浮女子才好。”

    李药师却望着席上落红,又是感激,又是歉疚,吶吶说道:“在下不知……不知姑娘身处越国公府,竟尔仍是完璧。在下实是……实是惭愧万分。”

    出岫微笑道:“月前在府中初次遇见公子,公子曾问出岫近况,出岫答说『甚是安好』,公子可还记得?”

    她说话神情又是娇羞,又是欢喜,与当日一般无二,李药师怎能忘怀?

    出岫继续说道:“国破家亡之日,出岫随母亲、诸姨一同北上,行中哀戚悲切,以为来到北地,必当受尽凌辱。谁知北地国风,却与南朝大相径庭,实出乎意料之外,让人感激涕零。公子,出岫当日所说『甚是安好』等语,指的便是此事。”

    独孤皇后、越国夫人的悍妒之风,竟让没入掖庭的南国妇女感激涕零,也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李药师此时想的,却是当日听出岫说“甚是安好”之时,自己心中五味杂陈之事,不禁暗暗自嘲。

    当下将出岫搂在怀中,柔声说道:“出岫,事到如今,你还称我『公子』吗?”

    出岫低垂螓首,轻唤一声“药师”,神情喜乐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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