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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飞鹘1

    陆泽生接过,但见这件佩饰非金非玉,只是小小一块卵石。

    然他一见此石,便知其出于左近水边,乃是少年时期,常与杨玄庆一同把玩的物事。

    他一时大为动容,慨然叹道:“果是玄庆之物啊!”

    此话却让李药师也大为动容:“『玄庆』!原以为天下之大,再无一人如此称呼!”

    出尘自幼便称杨玄庆为“四爷”,李客师则称他一声“四兄”。

    如今乍听“玄庆”二字,若非初识,陆泽生又颇为自矜,李药师真想刻下便与他四掌相握。

    陆泽生望向李药师的眼神,则是一派泠然:“足下与玄庆之事,在下倒也略有所闻。幸而日前得到玄庆音信,否则岂有今日之会?”

    李药师于杨玄庆实有救命之恩,然传诸于外者却恰得其反。

    听陆泽生此言,他也只有俯首谢道:“惭愧啊!”

    陆泽生道:“如今虽知玄庆在昆明池颐养,然当年之事却尚未听他提及。故尔纵使明白足下来此之意,但在未得玄庆回复之前,在下实难有所定夺。”

    李药师道:“不敢相强。”

    陆泽生瞻望外间天色,说道:“估计回音明日便可到来,恐要劳烦长史大人再行枉驾了。”

    辞出陆氏水岸小院,李药师与出尘回程途中一路默然。

    两人都没有料到,一位造船匠人,言行竟尔如此高亢狷介。

    再次日,李药师单人一骑,三度前往陆氏水岸小院。

    陆泽生开门相迎,却未邀他进入室内,只带他在院中,边检视堆置迤逦的木料,边说道:“造船之材,一须富含油脂,二须隐有弹性。此地山中多生松、柏之属,大可就地取材。船桅须用直木,此地山中杉木端直,甚为合用。而龙骨则须大材,以楠木为最佳,此地亦有,益州尤多。”

    此中所言乃是造船基础,李药师早已知晓。

    但见陆泽生言谈之际心有旁骛,时而仰望天边,似有所待。

    李药师看在眼中,并不多问,只是随他行止,亦步亦趋。

    只听陆泽生继续说道:“木料采伐之后,须经寒暑燥湿、阴晴雨霁之炮炼,材质方得稳定,不易变形。这些木料堆置于此,已经盖有年矣。”

    李药师心道:“州府船坞中积存的木料,堆置数十年者也所在多有啊。”

    但他也不说破,依然顺着陆泽生,边逛边聊。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陆泽生仰望天边的眼神突然定住。

    李药师随他望去,只见北方天际,浮现一抹信鸽轻影。

    虽仍遥远,但他一望即知,那是经过和璧训练的信鸽。

    陆泽生喜道:“来了!来了!”

    语音中却难掩紧张。

    李药师还不及思索他为何紧张,便听见东方天际隐有翙羽声息。

    极目望去,但见朝阳熠烁之余,一尾鹘鹰划空而来。

    四百余年之后,司马光有〈和圣俞咏昌言五物.白鹘图〉诗:

    白鹘日边来.一息万里遥

    横飞碧海晴.六翮寒萧萧

    李药师眼前所见,正是诗中意境。

    然他当下可没有咏物的情怀,只暗叫一声:“不好!”

    陆泽生就不如李药师那般镇定了,他显然仓皇失措,大叫一声:“不好!”

    鹘鹰是世上飞行最速的鸟类。

    但见这尾白鹘先是直上云霄,再以俯冲之姿,瞬息扑向信鸽。

    那信鸽飞行速度虽远逊于白鹘,然回翔翾翻甚为灵巧,闪身疾转之际,堪堪躲过白鹘袭击。

    白鹘一时无法止住扑冲之势,直至渺远方才回转。

    然它显然不肯轻纵,再度俯冲扑向信鸽。

    此时信鸽已来至小院不远之处,理当减速降落。

    然它若是放慢,更难躲过白鹘利爪,是以只在小院上方盘旋,竟是不敢停歇。

    此时白鹘扑击信鸽,已在小院空中不过数仞高处。

    李药师长身纵跃,轻巧上了树梢;再由树梢横起,将那白鹘挡下。

    信鸽十分机灵,趁此瞬息余裕,已驻落在小院房舍的窗棂之间。

    陆泽生解下系在信鸽跗跖骨上的小竹筒,取出笺函,自去展读。

    这边白鹘遭李药师挡下,显然甚为不甘,竟向窗棂上的信鸽扑冲过去。

    李药师自幼惯于搜狩,于禽鸟习性知之甚详。

    适才一搏之下,便知此鹘勇猛异常。

    这时见它不懈,更起了一番爱惜之心。

    于是只飞身轻手拦截,不肯伤它。

    那信鸽也自优游,竟尔停在窗棂之间,不惊不噪,似是笃定李药师必会替它拦下白鹘。

    瞥见信鸽这般样貌,李药师也只有莞尔自嘲。

    那白鹘一击,被信鸽躲过;再击、三击,都遭李药师拦下。

    它与生俱来的猛禽烈性,已然勃发。

    尤其信鸽那副鸟样,看在鹘鹰眼中,是可忍孰不可忍?此时它竟不再袭击信鸽,却直朝李药师攻来。

    李药师动了收服此鹘之念,心中将它当成可敬的对手,或踞或跃、或翾或翻,与那白鹘搏击起来。

    猛禽如同猛兽,虽然可在短时间内疾飞、疾驰,可以一次性地猛烈攻击,但是耐力不足。

    这白鹘一击信鸽不中,竟然回转,已令李药师刮目;待它再击,依然猛烈,更让李药师瞠然;及至三击,实则已是强弩之末。

    李药师既然将它当成可敬对手,自然不肯乘它之危,于是面对白鹘,只是防御,并不进攻。

    那白鹘甚有灵性,此时并不猛攻,而施展出诸般巧妙,似乎也在试探李药师的能耐。

    陆泽生早已读毕杨玄庆的来函,此时立在信鸽停驻的窗棂之侧,一人一鸽一同旁观李药师与白鹘互动。

    未几,那白鹘已然力竭。

    但它并不远去,只在低空巡弋。

    李药师知它有意相交,但恐利爪伤人,于是从马背上取出护臂,戴上左手。

    那白鹘果然翩翩而下,驻落在李药师左腕之上。

    李药师好生抚触它浑身的洁白翎翮,与它沟通。

    又知它须进食,而身边并无长物,于是再行抚触一回,便放它离去。

    那白鹘临去,冷然傲视信鸽一眼,倏忽搏扶摇而上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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