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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拿性命开生门,阎王可敢上手赌

    夏末秋初的细雨绵软无力,仿佛被抽掉了脊梁,远没有夏日的汹涌狂暴。看这样式,已经算是开启了“一场秋雨一场寒”的节奏。

    少东家几个人来到了营房院落,他们看着那些手捧盔甲的新兵蛋子们,满脸的局促和期待,一个个也不禁想笑。少东家跟黝黑少年这三四个人一商量,大手一挥,让这些填过肚子的生瓜蛋子们做好准备,接下来开始正式按部就班,穿丝衣,着铠甲。

    这群兴奋异常的小娃娃们也不闹哄哄了,他们听到那个首领喊出了开始穿甲几个字,便再也按捺不住忙活起来。他们轻轻的把手里的盔甲放到脚边的地上,便急忙忙伸手就去抓那件奢华名贵的丝质内衣,迫不及待就要往自己身上套。

    “等一下……”

    少东家看着这群娃儿猴急的举动,赶紧大声喊了一句。别说少东家虽然年岁比这些娃娃们大不了多少,但是毕竟入伍时间久,又长得比一般少年高大,口令喊出也是颇有震慑力。这些小鸡仔们听了喊话,一时间面面相觑,满头雾水迷惑不解,却也很听话的赶紧站好,只是那件抓在手里昂贵丝衣实在不舍得放下,等着首领大人的指挥。

    少东家看到这些娃娃兵还算令行禁止,也是颇为神气,挺挺胸膛,张口说道:

    “所有人听令,全部脱掉上衣,光着身子再穿那件丝衣!”

    娃娃兵听了这个口令,原本还有点不解,还以为大人们改了主意,吝啬那些绸子,不给他们穿了,听了命令才知道是让他们贴肉穿在里面。稍微愣了一会,虽然不明白这是啥用意,但也乖乖听话,纷纷脱了原来穿的那些粗布衣服,露出了排骨一般的上身。

    清苦百姓家的孩子,遇到丰年才能多吃多喝,前些年他们过得倒也无忧无虑,一个个还算长得厚实,可是这一年多来,莫名遭到这个乱世光景,很多人家都是口粮被抢勉强度日,娃娃们自然都被饿的瘦骨嶙峋皮包骨头。再加上年岁偏小,一个个可不就像被拔了毛的小鸡仔。看着这些娃娃们的样子,少东家几个人也是感触良多,不禁觉得比起他们,自己已经算幸运的了吧。

    牙疼的人觉得啥人最幸福?当然是牙不疼的呗!

    因为是初秋,天气还留点夏日的尾巴,虽然这会零星飘点细雨,但这都是稀松平常,往年农家娃子们快入冬了都还是一件单衣。细雨星星点点落在这些孩子的精脊背上,竟然把那些平日积攒的垢痂泡软和了,用手轻轻一搓,绝对满手的污泥条条。农家的大人孩子平日是不常洗澡的,就拿小孩来说,夏天还好些,有点水就能扑腾,不管雨水井水还是河水,甚至是夏天暴雨过后壕沟攒的水,他们都能高兴的玩一身泥。可是到了冬天,别说洗澡,甚至于脸都不常洗,烧热水是要柴火的,那也得拿铜钱买啊,他们家里可不会富裕到烧上一锅热水来让他们专门泡澡。所以比起那些富贵人家的孩子,农家的孩子基本上没有洗澡的习惯,男孩子还好些,可以剃个光头短发,女娃娃就不行,五六岁就得留辫子,日子久了,头发上衣服上的虱子都是一抓一把,这些小畜生吸着人身上的血,管你是胖是瘦,是死是活。

    此刻几十个脱光了身子,黑不溜秋的娃娃们聚集站成一堆,场面还是比较不可描述的。少东家他们一伙人看着这些光溜溜的鸡崽子们,忍不住还有点想笑。就这样娃娃们借着雨水,一边穿丝衣,一边这里抠抠那里搓搓,反而不正经的洗了一回澡,嘻嘻哈哈闹腾着,总算把那件绸子的衣服穿到了自己身上,贴着肉凉凉的,感觉滑滑溜溜,果然很不一样,比起自己穿的那些粗布衣衫真是没法说。原来那些有钱老爷们果然比他们过得舒坦。

    穿好了那件丝绸内衣,虽然都是极普通的素色料子,但是这些娃娃们还是特别的欢喜。他们几乎都是第一次穿新衣服,而且还是这么贵的面料,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想伸手去摸摸吧,又怕手太脏,玷污了这份恩赐。

    看着这些娃娃们穿好了丝衣,少东家又按带甲的步骤顺序,让他们穿上了粗布内衣长裤。很多娃娃这次学乖了,有些脸皮厚的看到要穿新粗布裤子,也不怕羞,竟直接把自己原来的那一件破裤子扒掉,也不怕被人瞧见自己的光腚蛋子,裤裆下面的那一堆小雀儿晃晃荡荡,一帮子小人笑嘻嘻的穿上了这新布裤子。扎好了腰带,一个个神气活泼,不由得上下打量,如获新生。

    衣裤都穿好了,接下来就是军靴。

    鞋子对于一个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你可以不穿上衣,光着膀子,你可以不穿裤子,只要你脸皮够厚,但是你得穿鞋。没有鞋,你几乎干不了任何事情,别说上地耕种,爬山过水,就是正常的走路,没有鞋子,地上的那些石子瓦砾,也能叫你流血受疼,运气不好,再扎上一根细刺,半天挑不出来,化脓流疮,更是痛入心扉,所以人只要知道疼一般就都得穿鞋,除非你真的连鞋都穿不起。

    可是今天来的这百十来个娃娃,没穿鞋的竟然还有不少,好些娃娃光着脚扳,连一双最低贱的草鞋都没有,稚嫩的小脚早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少东家他们这一队里,没鞋穿的也有十几个,无一不是瘦中更瘦,苦中更苦。

    人跟动物的区别就是一个穿衣服一个不穿衣服,虽然人可以穷到没鞋子穿,脚可以被扎的鲜血淋漓,但正常的人还是会穿一件衣服,穷不怕疼不怕,不要脸最可怕。

    军靴是厚底羊皮面,非常的结实耐穿,但也因为都是羊皮做的,穿上去很硬,不穿布袜打底子根本不行,如果光脚穿不一会绝对能磨出几个泡。这些平日里连草鞋都混不上的孩子,现下能穿上羊皮靴,还有那粗布袜子,这可把好多孩子为难住了。

    不是他们不会穿鞋袜,就是再傻的人,见了这些东西,出于本能的都知道大概怎么穿,只是让他们犯难的不是怎么穿,而是他们不好意思穿。

    布袜太白,脚板太脏。

    手里拿着那白亮刺眼的布袜子,每个孩子都有点不忍心,穿绸子的时候身上虽说也不常洗,但是到底被衣服包着,那些污垢还不至于太猖獗,但脚就不一样了,不管有鞋穿没鞋穿的,脚趾脚面脚腕脚底板包括指甲盖,都是厚厚的黑垢痂,要把这么白净的袜子穿在上面,真是糟践东西啊!

    少东家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看到那些娃娃们举着袜子犯了难,大手一挥,指着院角的水缸,让他们先去洗脚。

    如遇大赦的娃娃们,欢天喜地的跑到几个水缸旁,一手拿袜子,一手就去抢水瓢,人多手杂,水瓢只有几个,一番你抢我夺,水花四溅,好不容易把脚打湿了,就赶紧找个地方坐下,一只手死命的搓,仿佛跟那些污渍杀父夺妻,不共戴天!等到洗的白白净净高高兴兴穿上了新棉袜之后,他们再次犯了难。

    没鞋穿。

    一群人刚才只顾着火急火燎的去洗脚,脚洗干净了,袜子也能穿,但是如愿穿上白袜子后,才意识到忘了拿新靴子,有心光脚去拿靴子,脚白洗了,穿着新袜子踩着泥土去拿吧,那更舍不得!就在左右为难之际,少东家和黝黑少年们,一人手里拿了两三双靴子,走到这群娃娃们面前,黑着脸把靴子扔到地上,再拍拍手目不斜视的走了回去。十来个娃娃赶紧忙乱的穿上这扔过来的十来双靴子,然后快步跑到院中那一堆靴子前,双手抓起几支,运到同伴跟前,丢下靴子又折回去再拿。有了鞋穿的这才手忙脚乱穿好靴子,来不及思考穿好了没,快速起身,也加入到了搬靴子的大军,无意间通过洗脚这个事情,所有人下意识的都生出了互帮互助的集体形态。

    没用一会,这几十个娃娃们已穿好了靴子,回到了院中,站在自己的盔甲边,新衣新裤新靴子,焕然一新的小鸡仔们此刻就是一个感觉,太值了!到了这个地方,有的吃有的喝还有的穿,人生中第一次穿新衣裳的感觉可太幸福了。虽说他们还是不知道打仗到底是咋回事,但此刻的这些待遇,已经比过年还满足了!

    什么是“生活”?生下来活下去就是“生活”,但是人生往往就是,生下来容易,活下去难!

    这些小鸡仔们此刻已经算是在军伍这个土壤生下来了,接着就是要活下去。任何时候活下去从来都没有简单过,就好像此刻的他们,穿上了盔甲才慢慢意识到了,原来什么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盔甲真的好漂亮好威风,可也真的好难穿,也好重!

    军械处听从张大人的指令,对新征入伍的兵士们,根据年龄分发铠甲,考虑到新征上来的士兵年纪越来越小,便相应的简配了很多铠甲部件,将裙甲,护颈,护手这些比较不重要的部分暂时免去,待他们开始训练适应了再一点点增加,等以后真的要上阵面敌了,有能力的就给配全甲,前期还是因人而异,循序渐进。

    可就算是这简配的盔甲,等一件件穿到了身上,已经超过了十多斤分量,这些瘦小的孩子们,还是有点吃不住的,时间久了兴许会好些。但是比起重量,这些娃娃对穿甲的过程更加头疼。

    以前虽然穷苦,家里没有条件,衣服穿得也少。天稍暖能扛住了,便基本是一件单的布衣布裤,到了大热,要么光膀子要么挂个坎肩,底下就是一条能遮住的短裤,裆下不漏便不忧伤。到了冬季,也不过外面再添一件厚衣,有钱人家的阿婆和阿妈,照着自家娃子们的高低胖瘦,比划好了样子,再用布缝好,塞满了麻丝毛发,一件厚厚的过冬衣物就做好了,厚厚的衣裤裹在身上,像是一个草包子。穿上葛麻厚衣,再大的风雪也不怕。没条件更穷苦的就只能塞些麦秆干草芦花,搅和在一起尽可能的弄得蓬松些,也用粗布缝好,只是比起麻丝和动物毛发,不论卖相还是保暖性,根本不能比,就算这样,一件过冬衣裤,也多是姐姐穿了弟弟穿,弟弟穿了妹妹穿,破了就缝,烂了再补,一件衣裤能穿一串串娃!大人小孩闲下来,还会彼此攀比,谁身上的补丁多,你有五个他有八个,他穷你富一目了然。如此这般,苦日子也就不觉得苦了!只是在严寒酷暑的折腾下,能挺过去的可不是全部,年幼的娃子,年迈的老人,多少因此送了命。

    相比之下,少东家他们家条件就好的多了,他们过冬穿的虽不是王孙贵族一样的锦帽貂裘,却已不是葛麻皮衣,而是松软保暖的棉衣,布料里填充的是价格不便宜的棉花,这种从西域传过来的物种,只在西北边疆一代少量种植,虽然它们保暖性绝佳,但因为产地和制作工艺的繁琐,并不被所有人使用,确切的讲是不被穷人们所使用。

    书回正题,虽说穷人家里的衣裤不保暖老漏风,但是穿起来可很利索,穿一件薄内衬,厚衣服一披,两条胳膊呲溜就顺着衣服袖子钻进去了,扣子一扣,裤子也是同样的法子,脚一蹬一提,喘几口气的功夫,一身衣裤就穿利索了,腰带一扎,两只手交叉往袖管里一藏,兽皮帽子一扣,脑袋往下一缩,又堵风又暖和,站到雪里顶多打几个哆嗦。他们平时在家这么利索惯了,今天来到军营,穿这身明晃晃的铠甲,可真是废了天大的劲,吃奶可能都没这个累人!

    其实唐初的士兵是不穿明光铠的,那个时候步兵有专门的步兵铠,而初代的明光铠只是骑兵的标配,后来随着一代女皇在军事上的强势动作,又加上国力空前物资丰富,军部便改革武装,制造出了可以装备步卒的明光铠。相较骑兵的明光铠,步兵制式的去掉了很多构件,像那狰狞可怖的肩吞和腹吞,头盔上的护耳,腿上的吊腿等都做了裁剪,减轻了分量,增加了灵活性,颜色也做成了低调的银色,不像骑兵用那亮瞎眼的尊贵金黄色。也正是诸如明光铠唐横刀这些精良的装备,使得那些番邦蛮夷们提起大唐帝国,无不静若寒蝉,都不敢跳梁蹦跶,谁的喘气动静大一点,都得提防着明晃晃的陌刀去敲打他们的脑袋。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人祸更胜天灾。

    让外邦磕头赔罪的大唐帝国,竟然从自家肚子里闹起了毛病,那个千刀万剐的死肥猪安禄山,放着好好的土皇帝不够,非要抢个大皇帝坐坐。结果他的一己之私害得整个天下民不聊生,死伤无数,而他自己现世报的太快,皇帝宝座还没暖热,就让亲生儿子当猪一样的给宰了,也算是映衬上了他那个体型。

    安禄山虽然遭了报应,可是他那个儿子更不是好玩意,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跟他爹一样,也是个坏种,宰了亲爹不是为民除害,反而是变本加厉,荼毒更深。安家这些反贼不比那些番邦,享的是皇恩浩荡,用的也是皇帝给的刀枪人马,没成想这些人反过来用皇帝赏的矛,捅着皇帝的腚,不知道那个宠信“忠臣”的皇帝老儿,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

    皇帝是可笑的,反贼也是可笑的,但是中间受苦的百姓,可笑吗?他们一点都不可笑,他们很可悲,他们看着天下顷刻间大乱,兵匪不分官贼难辨,没了指引不知道该听谁的,直到家里的钱粮被一波又一波的抢干净,家里人又一个一个快死光了,他们才害怕到绝望了,才想着拿起棍棒保护家人,只是这个时候他们更不知道哪个是好哪个是坏,路在何方天在哪边。雍丘的百姓是幸运的,他们还有一个张县令可以跟随,虽然不知道他为谁卖命,但他是个好官,跟着他应该可以苟活下去吧。张巡就是他们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睢阳人也是幸运的,张巡和许远给了他们方向,活下去的方向。所以这些小鸡仔们能够听到征召,稍加犹豫便来了这营房,所谓选择不过就是权衡利弊,等死还是抗争全由自己把握。虽是为了活命,但也想着可能真的是条出路,反正左右都是个死,不如赌一赌。

    这应该是天底下最了不得的赌博了吧,赌注是命,谁敢来陪!

    保命的铠甲穿起来真的好麻烦!

    少东家他们驾轻就熟,拉过一个稍高些的娃娃,和黝黑少年两个人,拿起地上的盔甲,一边讲解名称作用,一边帮那个娃娃兵穿起来,其他的人也依样画葫芦,另外几个少年军士,则走到这些娃娃的队伍中间,瞧见有那实在笨到不成样子的货,才亲自上手实际演示帮忙,一群人热火朝天,吵吵嚷嚷。

    明光铠穿着复杂,从里面的内衬布衣开始,接着是贴里,就是皮质的内甲;再下来是铁质身甲,这个是最核心,保护的正是胸腹内脏,前后四个圆护刚好在前心后背的位置;接下来是肩甲,臂甲,虽然厚重,但是设计合理,基本不影响抬臂伸手。有的将军战功卓著,身份尊贵,便在肩甲上再套一对兽面肩吞。肩吞的造型很多,也很讲究,有的是龙子睚眦,这种多是皇家贵胄能用,普通老百姓敢穿,就是谋反,得砍了你的脑袋!接下来是虎头,大将军才能用,再次就是豹头,普通将军能用,至于再往下分,少东家也不清楚了!

    那些小鸡仔们听着面前这位首领滔滔不绝,怎么也猜想不到一件小小的护甲都这么多讲究,看来咱们这些小兵,以后衣服可不能胡穿,一不小心犯了啥忌讳,被砍了脑袋还是个糊涂鬼。

    之后的吊腿,是腿部的护甲,少东家下令,鉴于这些娃娃们还是新兵,最近又不上战场,就先不用穿吊腿。但是有一样可不能少,那就是保命根子的护部,“前裈甲,后鹘尾”,这两片护甲,挂在裆前臀后,时刻保护着主人的小兄弟,这可是万万不能损伤的,宁可断臂,不能伤根。一不留神,那可就是大不孝啊!

    虽然少东家自己还是个童子鸡,不太清楚这里面的名堂,但是常听营里的那些老兵胡咧咧,耳濡目染之下,也算是半个同道中人了,此刻似懂非懂侃侃而谈,也是颇为老练在行。这些娃子们听了教官的叮咛,虽然年幼无知,但仍然下意识的夹紧了大腿,提防着从哪里飞来一只暗箭,伤了根本,那可就欲哭无泪,到时候扬天痛哭“妈啊,孩儿不孝”!岂不悲哉!

    秋雨慢慢犀利起来,少东家他们看看教的也差不多了,便让这些娃娃们回到营房自行练习,每个人在睡觉前,必须穿脱十次,相互监督,不足者军法处置!虽然暂时记不清军法具体是什么,但是这些娃娃们哪里敢问,待到解散了队伍,一个个从院子奔回营房,穿着铠甲,就卧倒在了炕上。歇息了一阵子,又听话的爬起身来,照着教官的指令,相互帮忙,脱了穿,穿了脱,脱了再穿。

    秋雨最终还是下大了。内城的阁楼里,还是那间议事大殿,一身盔甲的儒雅将军站在窗前,看着这倾盆的大雨,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

    希望这雨能下的再久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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